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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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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杨皙子也真是,湖南回不得,在这里,身无一文,多苦。应该帮帮他。”宝珠关切地说着,叹了一口气。 “墙倒众人推。这世风坏到了极点。我看他还不错,为人正直,爱国。”白石说着,转头问宝珠:“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准备几个菜,请他过来聊聊。他还要跟我学画呢!” “东西都是现成的。”宝珠高兴地答道:“就是要割几斤肉。等下我去办。今天来吗?” 白石沉吟了一下,说:“今天就不必了,后天吧。今天我要赶几张画,明天陈师曾约我去,我一定得去。后天请他来,做几道我们湖南菜,多放些辣椒。这皙子,吃上辣,就什么都忘了。”说着,两人相视而笑。 三三、衰年变法 刚送走林琴南,又听到叩门的声音。陈师曾趿着鞋,匆匆去开门。 白石站在门口,望着师曾笑笑:“我只剩下你这地方好跑跑,冤家对头啊!” 陈师曾忙开大了门,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同朋友谈起你呢!” 走进中厅,转入画室,白石看着墙上挂的他的《借山图》,问。“你说那个朋友是谁呀?” “他前脚走,你后脚到。早来一步,就碰上了。”陈师曾把家人送来的热茶递给白石,“看过《巴黎茶花女遗事》这本书吗?他就是这本书的翻译家林纤、林琴南。” “咦,这人还在北京呀!”白石叫了起来,感到惊奇,“我是在广东时,断断续续从《春江花月报》上看到这小说的。他懂得西文啊?” “和你一样,一窍不通。” “那样,西书能看得懂,翻译得了吗?”白石感到纳闷。 陈师曾没有立即回答,呷了一口茶,然后才慢慢地,一字一板地说:“这可是个秘密,你可亲自去问问他。这样吧,下次你约个时间,会一会,怎样?反正他刚才看了你的画,很愿意见到你。” 说着,陈师曾指了指墙上的《借山图》。白石这才弄清他突然挂出这幅画的原因。 “如果贤弟愿意作东,愚兄唯命是从。”白石说。 “这好办。你是楚璞玉,还被泥土掩埋着,世人目光短浅,难识货。我就当吹鼓手,到处介绍你。”陈师曾说得很认真,语调里充满着感情,“最近情况怎么样?” 白石知道他问的是画的出售情况,便爽快地说:“还是老样子,光顾的人不多。” 陈师曾没有说什么。他知道白石正处于一个转折的关头。他了解这位比自己年长几十岁的老人的心境与处境。 绘画艺术作为一种美,是有选择性、时代性的。这是他就读于日本东京美术专科学校,老师在上绘画的美学原理课时,一再强调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美。这就希望画家不能陈陈相因,落于旧的窠臼,不然要走入死胡同。艺术的生命在于开拓。 他全部、仔细地看过白石的作品。他认为,作为一个杰出的画家,白石是具备了这种素质的,他是永不停止的。但是,要独特地形成自己的风格,他还必须从朱耷那儿出来,彻底地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陈师曾想到这里,站起来回到里屋,取出了他的老师吴昌硕的真迹请白石欣赏、研究。 排在画案上的是师曾精心收藏的吴昌硕送给弟子的画以及一些素描初稿,大多是蔬果、花卉,有二十多幅。 画店里很难买到吴昌硕的作品,白石虽然重金买了几幅他所崇尚的同时代的这位画师的作品,但是,真正比较系统地见到他这么多画,这还是第一次。 他一幅幅地品味、观看,十分仔细。这是白石几十年练就的一项基本功。他见到一件不可得到的艺术珍品时,就采取为人所不知晓的“背临”的手法,对每张画的构图、意境、起笔、用墨、设色,仔细地、反复地研究,然后一一记识在心,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展纸、挥毫,把熟记的画幅,真实地、艺术地再现出来,留存起来。 今天他看得更仔细。因为这是师曾最心爱的珍品。他听许多人谈过师曾珍藏吴昌硕的绘画,不过,从不轻易示人,爱如生命。今天全数拿出让白石观看,机会难能可贵。白石全神贯注,以致师曾悄悄离开时,他丝毫没有觉察。 吴昌硕和白石是同时代人,白石向来敬仰他,但一直没有见过面。今天的这些画,笔酣墨饱,浑厚苍劲,自开了新貌。白石听说吴昌硕也精心学习雪个的技法,但却自己开了新路,这一点,给予白石很深的启示。 陈师曾又悄悄地走了进来,站在白石的背后,白石正在看到最后一张。这是一幅写生素描,是师曾在一个春天里,陪同老师去看山茶花时,吴昌硕挥笔画下的。见到这张画,勾起了师曾对这段往事的回忆。他感慨了起来:“这画是我同老师去郑州郊外踏青,看见了满树的山茶花,老师当场画的。你看这线条,似断却连,但设色明快艳丽,充满了生命的力度。” 白石静静地听着,放下手中的画,回到座位上,继续听师曾的侃侃而谈:“他告诉我,他年轻时,学过任颐的笔法,也吸收了徐渭、八大山人、李蝉的技法,但是,他有创造,走上了大写意画的道路,把文人画推向了新的高峰。” 白石听了很感慨,若有所思地说:“一个杰出的画家,不但要敢于、善于突破前人的窠臼,还要突破自己几十年形成的框框。这后一条也实在重要。” 师曾知道白石话的意思,很是高兴:“我看你要自出新意,变通画法,闯出一条新路。你功底深厚,条件是十分不错的。” 白石只是望着他,思索着,心里油然而生起一种感激之情。在居京这几年艰难困厄之中,师曾是他唯一的知音。过去的一些朋友,虽然还有往来,但他们在大革命的浪涛下,感叹于自己身世的浮沉,无心顾及其它了。师曾虽然有点少年意气,但对他。却是真诚的。他对白石讲的那些话,意味深,耐人寻味。白石不愿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思索着,从中吸取丰富的营养。 师曾见他听得认真、诚恳,也一古脑儿地把心里话都倒了出来:“工笔画梅,前人已经画了不少了,没什么新意。现在还那样走路,费力不讨好,你信不信?依我意见,不如改了。” 话音刚落,家人推门进来,悄悄走到师曾身边,耳语着。师曾突然笑了起来:“哎哟哟,差一点忘了。濒生兄,先吃点饭,再谈谈。” 白石抬头一看,窗外艳阳高照,时近中午了,忙摇手说:“不了,不了,我得赶快走,有点事。”说着,与师曾道了别,向门口走去。 师曾一见,急了,三步并做两步,窜到门口,伸开两手,迎面拦住:“为什么?到哪里也得吃饭。又不收你饭钱,怕什么。” 白石哈哈大笑了起来:“来你这里,我从来不带饭钱,白吃,还怕你不管饭。” 师曾正色说:“你吃了,才走。答应这一条,昌硕师的画,你全部可以带回家看,否则,你以后别来。” 白石一听可以把吴昌硕的画全部带走,真是喜出望外,惊叫了起来:“这可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好,好!吃饭,又借画,这买卖做得。”他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说。 转眼又是初秋的时节。北京的秋天,天高气爽,万里晴空。宝珠陪着几个孩子早上出去玩了。原来白石也准备去。因为从开春以后,他一再答应孩子和宝珠,陪他们去玩玩。可是,他的时间安排得那么紧。上次与陈师曾推心置腹交谈之后,他决心要全盘考虑自己的创作道路,找出自己的长处与短处,闯出一条新路。 他平时很少外出,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原先同宝珠商量好了,今天一起出去,可是,起床后,他又犹豫了起来。他舍不得花这时间。 宝珠隐隐感到他这段时间不同于往常。平时他起床就作画,然后去南纸店,下午刻印。最近一段不一样。 先是,她看见白石翻箱倒柜,将过去的画,一张张用夹子夹在画室里的铁丝上,然后坐在藤椅上,仔细地看着,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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