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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好,好。就是不要浪费描红本。”

  “没有。外公说过了,我改了。”

  “这鸡的脚趾可不对啊!”公公指着画说,“鸡只有四只趾,前面三只有趾甲,后一只没有。不信,你去看看。”

  阿芝想了想,红着脸,笑了。

  这以后,全家公开了阿芝的秘密。每当闲时,或是一家人饭后围坐一起闲谈时,大家便要看阿芝的画。阿芝有了新作,往往主动地拿出来,请大家欣赏。”

  世世代代耕耘在这块土地上的齐家父子,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画,阿芝的画,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新的色彩、新的内容。

  公会把思绪牵回到眼前。他望着孙子摇摇头。

  阿芝突然从后面拿出一张纸;

  “一只兔子,给你。”

  公公接过画。真象啊!长长的耳朵,细小有神的眼睛。

  “哟,这后腿怎么比前腿长?”公公问。

  “对了。这回你输了。”阿芝闪忽着一双顽皮的眼睛,骄傲地说,“我仔细看了好几天的,才动笔画。后腿就是比前腿长。”

  晚上,他睡不着。被虾蛰了一下的脚趾,隐隐有点疼。现在他躺在公公过去躺的床上。他原先睡的床位,让给了弟弟。这里的一切:床铺、桌子、箱子,都没有变,但是比公公在世时,显得空旷、冷清多了。公公的音容笑貌,一直浮现在他脑子里,他不知哭了多少回。

  婆婆见他这样触景生情,怕他伤心太甚,坏了身子,让爸爸给他换个地方睡。他不肯。后去,就把这房间改了个样。他干活回来一看,痛哭着,争吵着,要爸爸恢复原来的样子。无奈,婆婆、爸爸、妈妈一齐动手,连夜把房间照原样恢复了。他抱着公公睡过的被子和那件曾经裹过他的羊皮袄,偷偷地痛哭了一场。

  清晨,雄鸡报晓,把刚刚进入梦乡的阿芝唤醒了过来。他吃过早饭,准备下地了。爸爸见他疲惫忧郁的神色,红肿的眼睛,默默无言,知道他又在思念公公,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齐以德平时寡言鲜语,但心细,能从人们细微的动作中,进行分析,作出判断。

  “你今天不要去了。”齐以德说,“脚伤了,下了水,要发烂。反正现在活不多。”

  “你一个人,行吗?”

  “今天放放水。田犁好了,看看秧,十多天就可以插了。你不要去。”齐以德口气很坚定。他知道这孩子倔强得很。

  阿芝留下了。但他还是要到星子塘去。

  爸爸知道他一定还是去看虾子,临走时告诉他要带点饭粒去,丢在水里,不然,鱼、虾就不上来。

  他趴在塘边,仔细地看着、找着。除了浮动着的几条小鱼,什么都没有。虾呢!虾哪里去了?

  他拿出废纸包着的饭粒,扬起手,轻轻地撒在水里。

  白色的饭粒,慢慢往下沉。果然,一群鱼蹿了上来。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接着,是几只张着大钳的虾冲上来,又一顿一顿地往后退以冲上来,又同样地往后退。阿芝对虾子的这种动作很感兴趣。心想,它们为什么退着走?对了,对了,它们是警觉高,是防备,生怕受侵犯。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看呀看的,深深被它们那种活泼的姿态吸引住了。他想弄几只回家养在水缸里,天天看,天天画。于是,用一个木权,支起一个网兜,趁虾没有提防,手快眼快地从后面一下舀过去,捞上了两只,高兴得什么似的,赶快跑回家,放到盛满清水的一只大缸里,这就比在塘里看得更明白了。几个节,几只脚,他数了一遍又数一遍,数得一清二楚。

  这一天的时间,他全部给了虾。晚上,他提起笔,铺开纸,一个劲地画,大大小小画了十几只。

  夜很深了。他毫无倦意。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春君在轻轻地叫唤:“妈妈让你早点睡。”细小的声音,充满着温情。

  “知道了,你快回去,别着凉。”他回答着。拿起画,贴在墙上,对面站着,看了又看。

  夜深了,他感到了一丝倦意,这才坐到竹椅上休息。

  他隐隐感觉到了有人在摇他。睁眼一看,妈妈站在跟前。天已经大亮了。原来他昨晚坐在这竹椅上睡着了。

  “这样,要弄坏身子的。画画,要有个时候,没日没夜的,在椅子上睡,什么也没盖,病了怎么办。”妈妈说着,看了他昨夜画的虾,笑了:“画得象,画得好,是第一次画虾吧?”

  “真的画得好吗?妈妈!我是第一次画虾。”阿芝高兴地叫了起来。

  “真的,特别是前面那一对钳子似的腿,象极了。”妈妈又仔细地端详起那幅虾,“今天你不要下地了,好好睡一觉。”

  “不行,爸爸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赶紧穿好了衣服。出去吃早饭。

  阿芝拖着疲弱的身体,在田里那种吃力劳动的情景,齐一以德看在眼里,十分焦虑,他为儿子的前途,为这个家现在和将来的生活焦虑。

  他的心思,齐周氏最清楚。虽然他闷着气,只是不停地抽烟,一言不发,但是,她知道他想什么,愁什么。

  “你今天又怎么啦?想阿芝的事啊?”齐周氏躺在床上,侧过身子问。

  一哪能不想。孩子一天天大了,身子不好,干不了田里活,将来怎么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爸爸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

  “不过,他挺聪明的,我爸爸常常夸他,说教过这么多学生,还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你看他画的虾没有?象极了,越画越好。可惜生在我们家。”她叹了一口气,不说了。

  “命注定。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不过,我们这号人,没力气怎么行?这年头,不会点农活,怎么生活?”

  一阵沉默。齐周氏望着天花板,思忖着。齐以德不断地吸着烟,吐出一圈圈灰白的雾。

  “学点手艺,也是一条路。”沉默了半天,他着了妻子一眼。

  齐周氏没有回答。

  “我想给他找个师傅,让他学门手艺,将来也好养家糊口。”

  “那就试试吧。这事要快点办。这孩子你别看,心里也是挺着急的,娶了媳妇,公公又去世了。这段时间,懂事多了。嘴里不说什么,心里是明白的。”

  十、拜师学艺

  春种大忙过后,阿芝病倒了,一直发着高烧,退不下来。家里慌成了一团,到处请郎中。服了十多付药。总算把体温降了下来,但是,半个月的大病,阿芝几乎是奄奄—息了。婆婆、妈妈担心受怕,不停地暗暗抹泪。到了夏耘、秋收时节,全家上阵。就是把阿芝留了下来,干些轻松的活儿。

  阿芝哪能闲得住呢?他倔强得很,一到地里,专拣重的活干。他想用自己的劳动,减轻一些爸爸、妈妈的负担。

  一年艰难的田间劳动总算熬过去了。转眼又过了春节。元宵节的那天,阿芝从山上挑了一大捆的柴,回到了家,还未来得及卸下来,就听见婆婆的声音:“阿芝,齐满师傅来了,你去看看。”

  “谁呀?”

  “就是那边的本家叔公齐仙佑啊!他和你爸爸是同辈,学木匠的,”婆婆解释说,“你爸爸正同他谈,想让你跟他学点手艺,不在田里干重活,你身体吃不消。”

  让阿芝学点手艺,家里不知商量过多少次。开始想让他学银匠,走街串村,给富人家打些手镯饰物之类。这活儿来钱虽不多,但活轻,有手艺,比较稳定。全家都认为阿芝聪明,手巧,干这行,正合适。

  商量定了后,齐以德跑去找那银匠。那人很精明,技艺是他的饭碗,不轻易传人。齐以德同他比较熟,碍着面子不好推辞,就找了个借口,要很高的代价,说阿芝跟他学,每月要交三两银子。齐家哪里送得起?于是,只好作罢了。

  今天,齐仙佑到这里来,是给阿芝祖母拜年,说是好多年没来了。齐以德见了齐仙佑,高兴地招呼他坐下。他忽然想起了阿芝,不如让他跟齐仙佑学木匠手艺?于是同齐仙佑商量,齐仙佑倒是爽快,答应了下来。他们正商谈着阿芝生计的时候,阿芝闯了进来。

  “快给叔公见个礼!”齐以德高兴地示意阿芝。

  “叔公,你来了。”走到齐仙佑面前,阿芝深深地一躬。

  齐仙佑顺手把他拉到了身边,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了一遍,说:“都长这么大了。那年我路过这里,才这么高。”他做着手势,转身问齐以德:“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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