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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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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回答说:“如果闭着眼睛,我绝对相信他是正宗的巴黎人。”他的英语也非常道地,使我那从不轻易夸人的研究语言学的父亲不住地点头称赞。我嘴上不服气,心中却很为他感到骄傲。一九九五年夏天,我在人民大会堂用英语主持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开幕式前,每一句台词都请他帮我校正。我这么一谦虚,他倒来了劲儿,一板一眼地连语速带重音都纠正起来,搞得我在他面前像个刚学英语的小学生似的。他说:“你这是代表咱们国家,台下尽是各国元首,得震震那些老外。”结果那天的主持受到各方面的好评,他举着我转了好几圈,还不忘加一句:“严师出高徒。下次还得这么练。” 不过,我总还有比他强的地方。比如我的普通话就比他标准。他出生在上海,不会发卷舌音“儿”,遇上带“儿”的音就只好省略。可他偏偏还要赶时髦,在谈话里说些诸如“大腕儿”之类的京片子,结果别人还以为他说的是:“大碗”,弄得哄堂大笑。我不免因此轻飘飘起来,不失时机地要他向我“拜师学艺”。 有人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她)的一生中需要三个人:太太(丈夫)、情人和知己。 在向对方第一次表露爱意的时候,我们写下了同一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在众人眼里,我是个极顺利的人;生长在一个和睦温馨的知识分子家庭,在全国一流的大学里接受教育,尚未毕业就开始了令许多人羡慕的荧屏生涯,而且一上手就主持了重点栏目并很快得到了全国观众的肯定,又有机会在美国著名的大学里进行深造……一个人还能向命运要求什么呢? 在旁人眼里,我也是个极理智,极有条理的人、做事有分寸,考虑问题也很周到,每天需要做的事安排得有条不紊…… 我也许还算得上是个“好”的女孩。(天知道中国人对一个“好”女孩的要求有多么复杂和具体。)知书达理、尊师重长、侍人谦和、斯文端庄、从不惹是生非…… 总之,我是一个目标明确,头脑冷静,生活在许多条条框框里的人。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血型是AB,也许会使你猜想我性格的另一面。 在我的骨子里,我渴望热烈浪漫的生活,渴望冒险,渴望挣脱一切羁绊,远离尘嚣,在天上飞! 我虽为女子,却最反感“杨柳岸晓风残月”式的伤感,最向往“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豪情。全国三十多个省份,我几乎都去过,最难忘的是在内蒙古草原,与马头琴演奏家齐宝力高等人,策马扬鞭,从草坡上疾驰而下的经历。 天空这么低,仿佛一伸手便可以摘下几朵云彩;草原那么大,我的心可以无所顾忌地驰骋。马的四蹄已经腾空,风从耳边呼呼而过。在那一时刻,我是多么紧张(因为骑术尚不熟练,总有被掀下马背的危险),又是多么自由和快乐!至于一天下来,因为骑术不精,被颠得腰腿酸痛,连坐都有困难,这些都是后话了。 从小到大,父母总在教我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社会在教我什么是被认同的,什么是被排斥的。致使我以往的生活中充满了理念和规矩,总希望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和赞赏,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要的东西。 在走过了一段感情上的弯路之后,我终于了解了自己:真实比正确更重要,对自己真实尤其如此,因为“正确”从来就没有固定的标准。 于是我试着走出别人眼中的模式,试着解放自己,于是有了一篇《好孩子》,那是我与自己的真实对话。 写到这儿,觉得有点儿跑题了——明明是要写他的,怎么写起了自己?——不过,他这个黑眼睛黑头发的男孩,是第一个读懂了所有这些的男人。 和我一样,他在事业的道路上似乎也一帆风顺。和我一样,他也被认为是个极有理智,极有目标的人。又因为是生意人的缘故,旁人还会把“精明”两字加上去。这两个字既褒又贬,掺杂了人们复杂的心理。在人们眼中,他应该是永远不会吃亏的。 然而,当昔日的一位朋友,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两人不得不终止商业合作的时候,他爽爽快快地签了份条件优厚的分手协议给对方,让律师大喊“Bruno,你疯了吗?”那位朋友感动得几乎当场哭出来。他真诚地安慰说: “大家都不容易,以后有事我还会帮你的忙。” 十九岁便独自漂洋出海的他,身上特别少国人常见的世故。遇到生气的事就痛痛快快地发顿火,遇上朋友就天南海北地吹吹牛。有时候得罪人,有时候招人嫉妒。他总站在亮处,让我担心他十几年的海外生活所养成的禀性已经不适合“中国国情”。但我能理解他:为了点点光明和温暖,飞蛾尚不惜扑向火焰,何况是人。 追求的是心灵的自由和真实的自己。 他曾约我去航行。那是一艘白色的帆船,行使在太平洋碧蓝的海水里。眼前无遮无拦,是一片任尔翱翔的海洋和天空。船体在波浪中起伏着,如在梦中。海鸟从桅边低飞而过,发出悠长的叫声。我们干脆停了马达,让船儿自由自在地在略带寒意的春风中漂荡。 他说,他一直像个水手,浪迹天涯,从一个目的地驶向另一个目的地,几乎没有一刻停歇。一开始是为了生存,后来是为了更舒适更有保障的生活,再后来是为了证明一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男孩有能力凭智慧和勤奋在金发碧眼的地盘上取得成功,赢得真正的尊重,甚至钦佩。 不到三十岁的他,把这一切都做到了。然后呢? “我才知道,原来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人生最宝贵的是感情,它似乎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世界上最实在、最可靠的。有了它,航行就有了意义,至于具体驶向哪个港湾,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他说。 我在海风中沉默。 成功的男人我见多了。虽然他们各具才智,让我佩服,但不少人对名利、权柄无休止的欲望却多少令我感到乏味。在那些欲望里,他们显得那么不自由,而他们自己却浑然不知,甚至还感觉良好。 “那你一辈子最想做什么事情?”我问。 “当老师、写书、还有旅行。”他回答。 太平洋的波光映着他明亮的黑眼睛,清新的海风吹乱了他乌黑的头发。 我一直在等的人,不就是他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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