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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这是毛泽东在1938年花了9天的时间写成的文章,很快就成了经典著作。彭德怀粗鲁地对他的来访者说:“他还想出版呢!个人写的书只能以个人的名义出版,不能用中央的名义出版。”

  彭德怀仅比毛泽东小4岁,他们在井冈山时就在一起。彭德怀知道毛泽东犯过一些错误,因此并不把这位主席看作是高人一等的超人。在毛泽东被尊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缔造者之后,他仍认为朱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之父。

  这位国防部长在中央委员会的分组会议上说:“人民公社我认为办早了一些。”他给毛泽东的宠儿身上罩上了阴影。“毛主席家乡的那个公社,去年搞的增产数,实际上没那么多嘛。”这可是圣地!“主席去过这公社,”彭德怀继续说,“我曾经问过他,你了解怎么样?他说没有谈这个事。我看他谈过了。”这是对毛泽东的绝对正确和绝对权威的直接挑战。

  彭德怀并不是单枪匹马,和他站在一起的军界要人包括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总参谋长。解放军是一支农民的军队,认为应该让中央知道,农民被毛泽东的大跃进推得太快了。

  28个布尔什维克集团的剩余人物,包括在遵义会议上曾和毛泽东站在一条线上的张闻天,现在也站在彭德怀一边。张闻天最近才刚离任驻莫斯科大使。彭德怀在春天的东欧之行中,对毛泽东的做法大发牢骚。张闻天则怂恿彭德怀向毛泽东进攻,他认为“大跃进”已远离莫斯科式的马克思主义历史信仰。

  彭德怀和他的朋友们认为,“大跃进”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人人有责,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在内”。他们坚持认为,思想空话绝不能代替经济专长,好大喜功、浮夸风是中国需要消灭的一种弊病。

  毛泽东甚为震惊。盛怒之下,他写信给正在北戴河度假的江青,附寄了一份他准备答复彭德怀的发言稿。江青打电话给毛泽东,说她马上飞到庐山来,以便在这场冲突中和毛泽东待在一起。

  毛泽东说:“不要来了,斗争太激烈了。”江青还是来了,带着相机到处拍照——松树、山峦、楼阁。她执着地坐在充满紧张气氛的会场。她的出现不仅没能给毛泽东带来镇静,反而使他感到更加沮丧。

  出于对江青的不信任,毛泽东在紧张的政治气氛中安排与前妻贺子珍会面。仍在医治中的贺从上海写信给毛泽东,警示他“王明集团中有人要害你”。这是对延安时期的混乱记忆,当贺子珍最后一次见到毛泽东时,她的心里是清楚的。现在,毛泽东送给她一箱“555”牌香烟,1000元钱,邀她上庐山(在以前的信中毛泽东劝她戒烟,她遵照了,但这一礼物是再让她吸烟)。贺子珍满头银发,脚步不稳,见到毛泽东激动无比,可是说不出话来。毛泽东温情地对待她,要她留下来一起吃午饭,然而她拒绝了。贺子珍离开后,毛泽东默坐无语,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沉浸在忧郁中。“她老得这个样了,”他自言自语,“病得这个样了。”

  毛泽东多年来从没有感受到这种压力,他失眠了。就在他要应付彭德怀的挑战的前一天晚上,他吃了三片安眠药,但仍来回踱步以待黎明。他像一位东方的李尔王,带着痛苦的煎熬出席上午的会议。

  他毫无表情地开始讲道:“你们讲了那么多,允许我讲个把钟点,可以不可以?”他像捻珠祈祷般的不断地重复着一些钢铁产量的数字,这表明他心绪烦乱。然而,在他40分钟讲话结束之前,他又讲了一段精明的话。彭德怀后来曾承认,他像张飞——古代一位冲动且成功的英雄——只有其粗,实无其细。毛泽东在他诱人的讲话结尾时纠正说:“我像张飞,虽有其粗,亦有其细。”

  毛泽东退却了,他想作出姿态从极左的图腾殿中退出来,“公社食堂不是我们的发明,而是群众创造的”他承认建立公社食堂的计划应该修改,因为这惹火了几亿农民。

  毛泽东要求团结。但这不是他的个性,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愿作利刃而不是钝刀。不过此时他的刀子已经用够了。他在强调团结的重要性时也承认:“因为在建设方面基本上不在行,我对工作计划一无所知……主要责任在我身上。”

  他在承认错误时措辞颇为巧妙。“说要快,马克思也犯过不少错误。”他还说,“我见过列宁的手稿,里面改得一塌糊涂。

  他也犯过错误。

  在会场外面,当毛泽东和几位中央首长朝山下走时,彭德怀又返了回来,与毛泽东碰了个正面。“彭总,我们谈谈吧?”毛泽东对他的国防部长说。彭德怀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一边走一边甩手:“有什么好谈的!”毛泽东很和气地说:“没关系嘛,我们有不同意见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嘛。”彭德怀从毛泽东身旁走过去。“你不是谈过了吗?”他大声说着走开了。

  对毛泽东的一个批评是,他把人作为祭品,捧上了不能实现生产目标的祭坛。批评者引用孔夫子的话。这位圣人在反对用泥人陪葬死尸时声明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毛泽东在他的不眠之夜,忍受着说他断子绝孙这种不公开表示指责的折磨。

  “我无后乎?”他问中央委员会,“一个儿子打死了,一个儿子发了疯。”

  山上谣言四起,说什么如果毛泽东撤了彭德怀的职,彭德怀就要用自己手中的实力密谋军事反叛。现在,潮水冲向了彭德怀,毛泽东面对这些谣言不得不深思。他把矛头转向这位高级军事将领,“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一切从头开始。”多数人受到震动。当他大发雷霆之怒,说要“重上井冈山”时,一些人一定会想起毛泽东在1938年发出的威胁,说如果不停止对江青的攻击,他就“要回到韶山去”。

  毛泽东明智地给直冒冷汗的将军们留下了一条出路:“我看解放军会跟我走。”

  彭德怀本来动辄发怒的脾气失去了控制。他想起了在延安时长达一个多月的毛彭争吵。他用粗话大叫道:“在延安你操了我四十天娘,我操你二十天娘不行?”

  会议失去了正常秩序。朱德在这次会议上受到很大震动,有人听见他喃喃地说:“谁还相信我们曾经在一个饭碗里吃过饭啊!”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彭德怀遭免职,林彪取代他出任国防部长。

  毛泽东的胜利来之不易,他没能解决庐山会议期间的全部问题。他只得接连召开会议,在领导人传阅的文件上作出重要批示,发出难以捉摸的信件来区分敌人和动摇不定的人。

  他写信给张闻天说:“怎么搞的,你陷于那个军事俱乐部去了。”然后,他又露出一副温和的口气,“承你看得起我,打来儿次电话,想到我处一谈。我愿意谈”。

  难怪,毛泽东在庐山时看上去很憔悴。他没有去“桃花源”,他失去了一些根本的基础,他为战胜彭德怀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庐山会议结束以后,他带着江青到杭州他的别墅做彻底的休养。

  与彭德怀的斗争比1954年对高岗的斗争更加严重。高岗是地道的阴谋家,而彭德怀与毛泽东是在基本政策问题上不一致。

  高岗认为毛泽东的个人专制太过,而彭德怀的类似观点对毛泽东是更大的挑战,因为斯大林也是在这种时候因为类似的失败而被否定。高岗使得几乎整个政治局都反对他。而在庐山,陈云、朱德支持彭德怀,刘少奇持中立态度,政治局几乎没有一个人完全同意毛泽东。

  庐山萦绕的是斯大林的幽灵。自斯大林去世后,毛泽东找到了应付世界共产主义危机的中国式道路。但是,在前进的道路上他分裂了中国共产党。

  1959年到1960年的冬天,毛泽东把彭德怀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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