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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渡赣江反“围剿”(5)


  当时在中央苏区内,虽然有以英文Anti-Bolshevek(反布尔塞维克)的缩写“AB”团为代号的国民党特务组织在活动,但“AB团”的人数并不多。可是,面对敌人大规模“围剿”,赣西南根据地内部又发生“富田事件”,部分指战员对“诱敌深入”的战略方针不理解,牢骚较多等情况,一些领导同志在“左”倾错误路线的指导下,一时对敌情估计过于严重,加之缺乏正确的政策和方法,因此,一九三〇年十一月,我们红三军团到达小布进行整训时,在开展反“AB团”的肃反工作中,一开始便出现了扩大化的错误倾向,而且逐步升级,越搞越扩大化。

  那时候抓“AB团”的做法,完全凭主观想象和猜测,不调查、不研究、不分析、不讲事实,采用诱供、逼供的办法,甚至把队伍集合起来,排成一列长队,首先宣布“AB团”是反革命组织,“AB团”特务必须自首才有出路,然后察言观色,看有胆怯、畏缩或脸变色的人,就命令出列带走,进行诱供、刑讯逼供。刑讯完全采用对付敌人的办法,除了吊打还有一种刑法,就是把被审人的双手大拇指用铁丝扎紧,然后从两拇指中间打进一个木楔,问一声:“是不是AB团?”不承认,再往里打一下。俗话说“十指连心”,受审人疼得钻心,有的便昏迷过去,非常残酷。

  因为“AB团”出在江西的富田、东韶一带,而红五军中多数是湖南平江、济阳一带的人,所以抓“AB团”的重点对象大多找我们东渡赣江以后在江西参军的新战士,而这些新战士根本不知道什么叫“AB团”,他们听说要抓“AB团”,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刑讯逼供时,都用江西土话大哭大叫“唉嗯敌哟(我不知)”,“唉嗯晓鸭笔团哟”(我不晓得“AB团”),但经过诱供逼供后,大都屈打成招,招供自己是“AB团”,接着,又逼他交代“同党”。

  新战士入伍不久,认识的都是同乡,于是,抓到一个“AB团”就供出一大片同乡、同学,象滚雪球似地越供越多。不仅如此,有时还把自供是“AB团”的人带到队伍面前,指着队列里的人逐个向他提问:“这个是不是?”“那个是不是?”只要他说声“是”,或者一点头,当即就把被指的人抓起来,再进行诱供逼供。经过刑讯逼供的人大多屈打成招,一承认是“AB团”,不几天就枪毙了。当时红五军全军不到一万人,肃反就误杀了二三百人,搞得人人自危,严重地削弱了部队的战斗力。

  毛泽东、朱德同志很快发现了肃反扩大化的错误,于一九三〇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给黄公略同志一封信,信中写道:“富田事变实为党内少数分裂分子所为,被国民党特务利用……苏区的广大干部、群众和红军战士是好的,少数同志对战略退却一时转不过弯来,是可以理解的。要劝说肃反委员会的同志停止过火行动……大敌当前,务必保持部队内部的团结稳定,前委要求全军同志,消除隔阂猜疑,把我们的精力用到反围剿上来……”

  毛泽东、朱德同志这些指示精神传达到部队后,加之反“围剿”的反攻阶段即将开始,肃反工作才暂告停止,挽救了一些尚在审讯的战士,也没有再祸及到团以上干部,所以这一次肃反在红五军中没有误杀到团以上干部还算万幸。

  我们红五军根据上级指示,当时也成立了肃反委员会,主要由军团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军政委张纯清负责;我是军党委秘书长兼组织部长,也是肃反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参加过审讯,领导叫怎么搞就怎么搞,当开始审出“AB团”成员时,我曾大吃一惊,认为自己过去思想麻痹,敌人已经钻进我们军部来了还没有察觉。

  可是,过了几天,“AB团”越抓越多,我便逐渐产生了怀疑,不相信会有那么多“AB团”;特别是对刑讯逼供的做法看不惯,心想:古代小说中写过许多“屈打成招”的冤案,我们怎么能搞这一套呢?但在当时的形势和政治气氛下,谁也不敢提意见,谁提了意见,轻者说你“右倾”,重者会引火烧身,也被当成“AB团”抓起来,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我只能采取消极应付的态度,审讯时埋头记录,不发言或少发言,现在想来,真感到内疚,愧对惨遭冤屈的好同志。可是,当时有的同志并没有认识到肃反扩大化的危害,在总结第一次反“围剿”胜利的经验时,还提出“肃一次反,打仗就一定打胜仗”。

  实际上,因为肃反扩大化搞得人人自危,打仗时,大家怕别人讲自己不勇敢,是“AB团”;而打仗牺牲了,总比当作“AB团”被枪毙好。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我们的战士是多么忠诚老实,多么好呵!他们虽然害怕被打成“AB团”,但他们不消极、不逃跑,更不投敌,宁肯战死沙场,也不愿被人误解为“AB团”,这种精神实在感人,也促使我们曾盲目执行过错误路线的同志深刻反思!

  回顾这次反“围剿”斗争,还有个教训是值得记取的。就是活捉张辉瓒后,将他戴高帽示众已经不太妥当,但在农民运动高潮时期已习惯于捉土豪劣绅游乡,战士出于对敌人“围剿”的气愤,将张辉瓒戴高帽示众也情有可原。更不应该的是有的同志出自对敌人的仇恨,未经报告总前委批准就擅自将张辉瓒杀了,并把他的头割下来,装在一个木匣子里,用木排顺流漂往潭头的方向去,说是“叫张辉瓒去南昌给蒋介石报丧”(后被敌人打捞取走)。这种极“左”的做法是十分幼稚和鲁莽的。

  我后来才听说,张辉瓒是湖南人,曾在湘乡任湘军第二区司令,参加过北伐战争,与黄公略还有过私交。黄公略曾书赠张辉瓒一对条幅,抄录屈原诗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愿遥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张辉瓒颇有感触,回赠黄公略衡山石砚一方。“马日事变”后,张辉瓒追随鲁涤平反共,曾对他的朋友说过,当年投身北伐革命,所到之处,尽受民众拥戴;自从“马日事变”后,到处受到老百姓的反对,内心感到惶惑与苦闷。所以,他被俘虏后,对红军的情绪并不太对立,如果加以教育,也有可能转变立场,可惜当时就把他杀了。后来,张辉瓒的老婆跑去找她堂弟朱耀华,借着朱耀华旅的兵力,在我中央苏区大肆烧杀报复,朱耀华也成为反共的死硬派,欠下苏区人民一笔笔血债。这也是我们没有很好地执行俘虏政策造成的后果。

  毛泽东同志对这件事批评多次,此后就很少发生杀害俘虏的事,更没有发生杀害敌人高级将领的事,挽回了杀掉张辉瓒这件事的不良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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