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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黎明前的黑暗(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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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穷则变’,是目前普遍的呼声,中国的时局无须我们‘危词耸听’,更不容许我们再来‘巧言文饰’了。”甭说,这准是沫若先生的大作了。老舍念了个开头,便猜准了是出于郭老之手,他迅速地将全稿看了一遍,将稿子放在桌上,长舒了一口气,说:“好是好极了,谁能听你进的这一忠言呢,别多了,这上头能有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兑了现的,就很不错了。”老舍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名字签上,继续说道,“就这一条吧,‘取消一切党化教育之设施,使学术研究与文化运动之自由得到充分的保障。’这不是明摆着要从人家手掌上抢权吗?幻想呵。这几年,我是从一点一滴开始认识他们的。到了,还是让我把他们看清楚了。说句心里话,真要有个民主的政府,才能保障充分的自由。” 郭老和翰笙同意地点点头。“走,我们去复旦走走,多找几个人签名,把声势搞得大些,打不着他们也吓他们一跳!” 二月二十二日,《新华日报》第二版头条刊登了《进言》,在文章后面排列了包括自然科学界、哲学、法律、历史、教育、出版、语言、社会科学界、文学、戏剧、电影、舞蹈、音乐、美术等三百一十二人的签名。 一夜未眠的张道藩,倚在沙发上,闭上眼,他想在咖啡送来之前,能闭上眼休息个五分钟。委员长的训示,他不敢有半点怠慢,已经有两天了,他在草拟一份非常严厉的计划,让文艺界在高压政策下俯首贴耳,尽管他知道,这也许并不能奏效,但是或许可以解解燃眉之急,至少不让这些文人跟着周恩来的调子唱出什么不好听的歌来。 厚重的门上传来几声“笃笃”的敲门声。张道藩因为没能享受到五分钟的休息,而恶狠狠地骂道:“进来、浑蛋!” 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放到张道藩面前的茶几上,又把一摞当日的各种报纸也放下,低声地询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张道藩挥挥手,服务员退了出去。 张道藩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先从报纸堆中拣出那份最叫他头疼的《新华日报》,他必须得承认,他几乎有一半的精力是化在与这份报纸做斗争的事情上。第一版上的各种消息并未引起他的兴趣,当他翻开报纸,看见了《进言》,扫到了后面黑湖糊的签名。他简直不敢相信,额头上即刻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双血红的眼睛在字里行间寻觅着,思忖着。当然,他完全明白这篇进言是周恩来记者招待会上演讲的翻版,或者说是呼应,而最叫张道藩难堪的却是几乎代表着整个知识界的三百多人的签名,他已无法再向委员长交待,而且,还有几个知己的亲信也混迹在里面。他火冒三丈,冲到电话机旁,拨通了电话,找到了华林,张口骂道:“你吃着国民党的饭,替共产党服务,你这个饭碗还要不要?” 听筒里传来华林唯唯诺诺的声音,华林几乎是要哭了出来,最后干脆哭出声来:“我,我被郭沫若他们骗了。” “你,你马上给我登报声明!”胀道藩啪地挂电话。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个补救的办法,就是动员签名者发表声明,把共产党、郭沫若打过来的巴掌,再回敬给他们,他第一个便想到了老舍,他知道这个法码在天平上的份量,他要所有的宣传、文化官吏们出动,说服签名者,而老舍,他决定自己亲自去。 “我们去登一登缙云山。” 开门见山第一句,张道藩并未提别的事,只是邀请老舍一同爬山。老舍无法拒绝,一同慢慢地向绪云山口走去。 “舍予兄,我们之间这几年可能有了一些误会,来往也渐渐地稀了,不管怎么说,我一直是把你当做自己的挚友。” “不错。所以,我要直言相告,《进言》的事,是我个人在极其情愿的条件下签的名,此其一。其二,我不会像华林一样,去讲什么自己上了什么人的当,受了什么人的骗。” 张道藩被老舍的“先发制人”弄楞了,停在上山的石阶上,上不是下不是,真恨不得一枪打死眼前这个穷酸文人。 “道藩兄,我们是上山呢,还是下山?”老舍嘲弄地看着。“上山!”张道藩硬着头皮,向山上爬去。 绪云寺的太虚和尚迎接了他们,陪着他们在各殿参观了一番。张道藩一声不吭,铁青的脸上挂着一层阴霆。吃过素斋,张道藩辞退了僧人和随从,把老舍拉到山顶,挺着阵阵迎面而来的寒气,大声问道:“舒老舍,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不想要,我就扛着‘文协’的牌子上延安!” “共产党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分钱没给,可给了我希望,你知道吗,希望!” 两人默默地互相看着,谁也不再“喊”下去了。在目光中既找不到那种信赖的目光,也找不到那种仇视的目光,有的仅仅是一种陌生,一种诧异的陌生。 张道藩终于拂袖而去,再也不回头看上一眼。 漫长的七年,老舍在中国繁杂的社会中,终于摒弃了一些,又终于选择了一些,一九四六年,由美国文化处官员费正清提名,小说家舒舍予、戏剧家曹禺受到了美国国务院的邀请,到美国讲学。 抗战胜利了,内战的阴云密布。老舍和曹禹登上赴美的轮船,眼望国势日衰的故乡,优心忡忡,当汽笛鸣了,他们谁也没有吭声,只是在心的底处,默默地叨念着,再会,中华大地! 再会,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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