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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再到美国(4)


  整个检查过程烦琐而冗长,但梁实秋的心情始终是愉快的,因为海关人员“始终和颜悦色,嘴角上不时地出现笑容,说话的声音以使我听见为度,而且不断地和我道几句家常,说几句笑话,最后还加一句客套:‘祝你旅行愉快!’”走出检查室,见到专门来迎候的女儿女婿以及两个外孙,梁实秋夫妇更是兴奋异常。当梁实秋了解到外孙的班主任老师不仅允许他们请假,而且还亲自从自己花园里摘取了一大把鲜红的郁金香,以表示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祝愿时,不由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话:“谁说美国人缺少人情味?”在西雅图市女儿女婿的家中住了没有几天,梁实秋立即喜爱上了这个美国的著名城市。这里地处美国西北角,终年不冷不热,不湿不燥。市容整洁,清新,居民每家都不砌围墙,门外一例是或大或小的花园,一片草地,几堆花丛,到处花树扶疏、蓊蓊郁郁。最多的是一种山杜鹃花,开放时万紫千红竞奇斗妍。居民之间关系也都谐调、融洽,极少发生口角。每天清晨,梁实秋登上楼头纵目远眺,尽情吐纳着清新芬芳的空气,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被清洗过一遍一样。

  但良晨美景,有时也可能使他黯然伤怀。因为他想到了自己遥远的故国:“王粲登楼,一则曰:‘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再则曰:‘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临楮凄沧,吾怀吾土。”在女儿女婿的陪同下,梁实秋夫妇开始了对美国各地的漫游。他们去繁华热闹的大都会华盛顿、纽约、波斯顿,也去幽静美丽的乡间:他们看了著名的帝国大厦、自由女神像、国立美术陈列馆、总统居住的白宫,也饱览了尼加拉瀑布、拔卓特公园,康乃馨牛奶场,美国社会上上下下呈现出的那种欣欣向荣气象,使梁实秋耳目一新、惊诧不已。

  站在白宫入口处,梁实秋着实发了一通感慨。按白宫本名为行政大厦,又叫总统大厦,总统之家。1902年老罗斯福总统下令改为“白屋”,可译为中文后却变成了“白宫”。梁实秋极其轻易地领会到这一字之差的奥妙:中国自古就讲究“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宫阙无以重威,”《尔雅》上就明明白白地写着:“古者贵贱同称宫,秦汉以来惟王者所居称宫焉。”梁实秋想,白屋改白宫,听起来是更响亮一些,但老罗斯福总统知道了一定会感到极大的遗憾:因为“民选总统不需要这样大的威风。”

  事实上,梁实秋眼里的白宫也确实没一点“威风”:“主要部分只有一百六十八尺长,八十五尺半宽,六十尺高,拢共一百三十二个房间……尤其是外表白色沙岩,朴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大门之上,并没有写着‘白宫’二字的横匾,门墙旁边,也没有浮雕‘白宫’二字的铜牌。地在闹市中心,周围只有铁栅环绕,向内窥视,一目了然。三五个警察,在门外左近逡巡。整天价车水马龙,金吾不禁。一星期内有五天局部开放任人参观。”梁实秋至此不由望“屋”兴叹:比起中国的新老皇帝,美国总统可真当得有些窝囊,在巍峨辉煌的故宫面前,白宫多寒酸!

  但也正是在这种强烈的反差中,梁实秋悟到了美国社会精神和物质文明飞速发展的原因。他由衷地感叹道:“想到美国的开国元勋功成身退的华盛顿,和人格高尚富正义感的林肯,都在这里住过……就不禁感慨系之了。”他又说:“美国总统是民选的,地位虽然崇高,但有固定任期,非终身职,非世袭制,他居住的地方称宫称室其实均无不可。不过英文‘白屋’二字,民主意味特别浓厚,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清新之感。”

  在底特律市参观过福德故居后,梁实秋对美国人的奋进开拓和敬业精神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亨利·福德出身寒苦低微,经过几十年的艰苦创业,居然成为闻名全球的汽车大王。他的汽车制造厂据说是世界上唯一用自己炼钢厂钢铁的一家,而他的钢铁厂产量在美国居第十位。梁实秋敬佩福德在汽车事业上的成功,更敬佩他的敬业精神。福德在拥有了财富后,依然保持了创业时的艰苦奋斗精神,在自己居室的壁炉上,请人刻了一行字作为座右铭:柴要自己砍,身体便可以暖两回。他又很“善于使用他的财富”,生前曾斥巨资建设了两座富有历史意义的建筑物:福德博物馆和绿野村。前者是把“美国开国以来的人民实际生活状况借实物展览的方式留给他的国人长久观摩,”几乎等同于一部完整而具象化了的美国经济史;后者则集中了“一百座有历史意义的”微型建筑物,使观光者“可在一二小时之内巡视美国过去许多名胜旧迹。”

  从这两座建筑物身上,梁实秋感受到一种现代企业家的博大胸怀。他极力称赞福德的“爱国精神”,认为只有爱国者才会“珍视他的国家过去留下的文物遗产。”福德“作为一个资本家,已随时代以俱去,作为一个爱国者,其精神则永久存在而值得大众赞许。”

  由于崇尚个性、自由,在积极进取的同时,美国社会也有着为许多志士仁人引以为忧的问题。有一次在西雅图街头,梁实秋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景象惊呆了:“三五成群的青年披着土黄色的粗布袈裟,穿着破烂的草鞋,头上剃得光光的,顶上蓄留一小撮毛发梳成细细的小辫,有时候脸上还抹几条油彩,手敲着一面小鼓,摇摇摆摆蹦蹦跳跳的,口中念念有词。行人并不注意他们,他们也不干扰行人。他们拿着一些传单,但是也不热心散发。”经女婿邱士耀介绍,才知道这就是战后产生的一个“提倡泛爱,反对传统”的奇怪团体成员:嬉皮士。眼前的这帮家伙“是模仿越南僧徒的服装,他们是反战分子。”

  有了经验后,再见到这类人后,梁实秋虽不再大惊小怪,可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一次,在华盛顿大学校园里,他看见一个“青年大汉,胳膊底下夹着几本书,从图书馆门前石阶上走了下来,昂首阔步,旁若无人,但是他的鼻隼上抹了一条白灰,印堂上涂了一朵紫色小花,象是一位刚要下山‘出草’的山胞。”梁实秋别过头去,低声对女儿文蔷说了点自己的看法。没想到受了女儿的一顿嘲笑:“这不希奇,前些日子图书馆门前平台上有一位女生脱得一丝不挂,玉体横陈,任人拍照。”梁实秋无话可说,只能自叹自家少见多怪。

  回到阔别四十多年的母校哈佛大学,梁实秋更加黯然神伤。当年莘莘学子静聆白壁德教授高谈阔论时的那种真诚与虔敬已不复存在,而男男女女的“嬉皮士”则滔滔者皆是。“一个最保守的学校,如今成了嬉皮型的学生们的大本营。”举目四顾,如下景象到处可见:男男女女们“头发很长,不是‘髡彼两髦,美而且鬈的样子,而是满头蓬松,有时候难分男女。男的满脸络腮胡子,有蓬首垢面面谈诗书的神气。女的有穿破烂裤子者,故意的在裤腿的上方留一两个三角破绽,里面没有内裤,作局部的裸程。穿袜子的很少,穿凉鞋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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