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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童年拾趣(9)


  以爆双脆闻名京华的致美斋,爆羊肚也是拿手绝活。他们讲究“三爆”。不勾芡粉,只加一些芫荽梗和葱花,清清爽爽,是为盐爆;勾大量芡粉,粘粘糊糊,可做油爆;清汤汆煮,完全本味,叫做汤爆。三种吃法,各极其妙。梁实秋长大成人后到美国留学,说自己在海外“想吃的家乡菜以爆肚几为第一。”1926年夏他留学三年回来,到北京车站下了车,没有回家,却一径步行到煤市街致美斋,一口气把油爆盐爆汤爆全都吃遍,酒足饭饱,志得意满,这才“大摇大摆回家。”后来还自我招供是“生平快意之餐,隔五十余年犹不能忘。”

  信远斋的酸梅汤在北京人的口碑中也极佳,是梁实秋最爱去的地方之一。关于酸梅汤,近人徐凌霄在《旧都百话》中有如下记载:

  暑天之冰,以冰梅汤为最流行……昔年京朝大老,贵客雅流,有闲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厂逛逛书铺,品品骨董,考考版本,消磨长昼。天热口干,辄以信远斋梅汤为解渴之需。

  逛书铺、品骨董、考版本之余,来上一杯酸梅汤以消永昼,真是风雅的要命,象是一群活神仙。但梁实秋喜爱信远斋的酸梅汤完全异于是,他爱的是那份清洁,当然也还有味道:“上口冰凉,甜酸适度,含在嘴里如品纯醪。”比起肥甜脆美的异羞珍错,另是一番风味。他说自己远道去喝信美斋的酸梅汤,每次都“不是为解渴,是为解馋。”后来,他竟异想天开地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动脑筋把信远斋的酸梅汤制为罐头行销各地,而一任‘可口可乐’到处猖狂。”

  在北京,最有民族特色的食品,恐怕要数“满汉细点”了。什么萨其玛、蜂糕、花糕月饼,翻毛月饼,还有大八件、小八件等等,种类繁多,花色多样。但梁实秋对这类点心印象一概不佳,以为无足称者。只对其中一种俗称“桌张”的满州饽饽,由于其用途的特殊,曾经产生过较高的兴趣。按满族人习俗,家里有了丧事,便以“桌张”做祭品。所谓“桌张”,不过是一些半生不熟的白面饼子,稍加一些糖,一迭迭地码在一起,有好几尺高,放在灵前供台上的两旁,可壮观瞻,但不堪食用。依照满俗,凡本家姑奶奶之类的亲属没有不送这种祭品的。丧事过后,弃之可惜,照例分送亲友以及佣人的小孩。童言无忌,径把这种食品称作“死人饽饽”。梁实秋小时候曾多次有幸分得数枚“死人饽饽”,放在火炉口边烤熟,“啃起来也还不错,比根本没有东西吃好一些。”不过推想起来,这类食品原本不可讲究味道,它之引起儿童的兴趣,完全在于蒙罩其上的一种莫明其妙的神秘色彩。

  北京那独具地方传统特色的饮食之道对梁实秋的影响是太深刻了,他是那么熟悉那里的一切,象致美斋的煎馄饨、锅烧鸡,厚德福的瓦块鱼、铁锅蛋,东兴楼的乌鱼钱,正阳楼的蟹,以至六必居的酱菜——据说“六必居”三个字还是严嵩的手笔呢!有哪一处梁实秋谈起来不是如数家珍!北京,在他看来,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地理名词,而是一个包含了无限丰富人文物理内容的、暖融融、热烘烘的实体!

  五、书画、篆刻、风筝、京戏

  按照梁文事先生提供的资料看,梁实秋小时候的兴趣特别广泛。他之后来能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随时进行自我调节,保持精神状态的平衡,大概与这种水平相当高的综合修养有一定关系吧!

  他终生喜欢书画艺术。成年以后,能写一手漂亮流畅的字。在台湾,他写的不少条幅,后来都成为墨宝被人珍藏起来。他欣赏水平也很高,常常叹息:“右军的字实在无法学得到。”他的画也饶有奇趣,一如他脍炙人口的文章,自然隽永,情理横生。然而,应该说,不管是书法还是绘画,他所达到的水平都得益于小时候的良好功底。六七岁的时候,他就在父母督导下描红模子、念字号儿。描红模子又叫描帖,就是以毛笔把红色字帖描黑,帖上的字不外什么“上大人孔已己化三千”、“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以及“王子去求仙丹成上九天”之类,文意似懂非懂,但在长时间的描模揣磨中,却也逐渐滋长起浓厚的兴趣。以至一日和兄弟姊妹围坐在炕桌周围做日课时,一时兴起,一拱腿把个炕桌整个地掀到了地上去。上小学时,有幸得列于一位名叫周士棻先生的门墙。周先生写得一首好柳体,对学生书法课要求特严。就是在他手里,梁实秋练出了一手流利的行草,同时也能写“墨大园光”的大楷。小学毕业考试时,恰值京师学务局长亲临视察,看见梁实秋“写的好大个的草书,留下了特别的印象”。榜发之后,竟因此而赫然高居榜首。得到的奖品也最多。汁有“一张褒奖状,一部成亲王的巾箱帖,一个墨合,一副笔架以及笔墨之类”。

  对于绘画的兴致,也在小时候就已培养起来。父亲可能是记起了孔夫子“因材施教”的遗训,看梁实秋着迷般地喜爱绘画,特意专为他买了一部《芥子园画谱》。也是在那次小学毕业考试中,图画课让学生自由命题,梁实秋画的是一张《松鹤图》,“斜着一根松枝,上面立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自以为“章法不错”。成年以后,他画梅,画山水;七十多岁时与韩菁青从热恋到最后圆满地结合,期间画过不少幅《菁秋戏墨》,构思新颖,笔法老到。这时当然已更进一境,上升到了艺术创造的境界。但说起来,最基本的功夫还是在小时候学到的。

  梁实秋还学过治印,于金石一道颇有造诣。年青时镌刻了不少图章,连同他平日收集的一些精品,都珍重地收藏于北京老家里,但乱离中全都散佚净尽。只有几枚为他特别嗜爱的,随身带了出来。其中有两颗闲章,一个是“读书乐”,一个是“学古人”,他自称“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教我读书,教我作人”。他还保有一颗镌有颜延之“深心托毫素”诗句的闲章,也非常珍爱,以为“与春韭秋松有同样淡远的趣味”。

  说起梁实秋与图章,有两件事特别有趣。他有一位出版家朋友,一次与人争吵,对方讥讽他道:“汝何人,一书贾耳!”这句话深深刺伤了这位出版家的自尊心,他把这事告诉了梁实秋。梁实秋给他讲了郑板桥的故事,说郑板桥有一方图章,文曰“七品官耳”,那个耳字非常传神,“建议他不必生气,大可刻一个图章‘一书贾耳’。”并且梁实秋还自告奋勇,当即为他写好了印文,分朱布白,自以为“大致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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