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八七


  这一看,他的脚步滞疑了,红彤彤的脸膛速冻成了茄酱色!报纸在他手心里揉皱成一团,醒悟过来后,慌慌地去西院,花圃前的两块石碑:“抬起头来”“挺起胸来”竟变得分外刺目。

  又进了这间办公室。

  “停印。”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已印了一部分。”周灵钧回答。

  “停发。改版。”他缓过气来,才发觉还没穿上绒褂子,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周灵钧点点头,关切地说:“快穿上衣服吧,当心着凉。”

  “心都凉透了,”他打了个寒噤。这篇该死的小杂文,又让他的身心坠到冷酷的深渊!

  “我就去曹先生那儿。”周灵钧小心地说,“问问他是谁写的。”

  是谁?竟敢在他的天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办的报纸上揭他的隐私、捅他的伤痕累累的心呢?作者显然是笔名,文笔却老辣犀利,讥诮幽默,莫非是……

  他摆摆手,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已冷静下来,这种事还是冷处理为好。

  周灵钧不敢怠慢,匆匆赶去曹聚仁先生住所。事情貌似小,但就怕一石搅起千层浪呢。

  痴坐着的蒋经国便理顺乱纷纷的思绪,剖析起谜一般的曹聚仁。他知道,曹聚仁是个不平凡的人物,早与鲁迅过从甚密,三十年代曹主编《涛声》周刊,因用“乌鸦为记”,讽刺太平盛世而被政府查禁停刊。但曹一直活跃在上海文化、新闻和教育界。抗战爆发,曹离开讲台,走出书斋,奔赴抗日战场,以中央通讯社战地特派员的身份采写了众多的战斗性极强的新闻,名噪一时。当曹来到赣南时,蒋经国与曹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大概蒋做事与曹著文都有种赤膊上阵、拼死拼活的劲头吧。曹接受了蒋的聘任,任《正气日报》总经理总主笔总编辑,集经营言论编务于一身,他这位蒋社长是全权交给了这位浙江同乡呵,可这位同乡怎么捅出这样的纰漏呢?

  像许多文人一样,曹聚仁也是夜猫子,晚睡晚起。他的夫人邓珂云女士,端庄秀丽、不苟言笑,心却很细,也在《民国日报》编副刊。她见周灵钧像有紧急事,忙叫起了丈夫。周灵钧也顾不得客套,急急摊开那团揉皱了的报纸,告知捅了娄子、出了问题,要速改版。

  “捅了娄子?出了问题?哦哦,不会的。我逐篇逐句逐字审过的,请放心。”曹聚仁揉揉惺松睡眼,脑子反应却异常敏捷,斩钉截铁地说。

  曹先生个儿不高,胖中仍不乏结实相,人敦厚朴实,并不像一些学者名流那样长发披肩,玳瑁镜遮掉了大半张脸,工作起来尽职尽责,周灵钧对他倒也蛮敬重,便手指那篇小杂文:“,问题就出在这里。严重失实呵。”

  杂文题为:《从女佣、奶妈、代奶粉说开去》。

  曹聚仁却来了劲:“哦,是这篇哦。决无失实之误。此篇乃敝人耳闻有感,挥笔写就的。罗,就是前天晚上的公仆同乐会上……”振振有词、如实道来,却把个周灵钧惊得不知如何点破他才好。

  原来那夜同乐会上,酒酣耳热、灯晕昏黄之际,公仆们便管不住嘴中的舌头,半醉半醒半假半真中喋喋不休什么都说。从“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说到物价飞涨,从物价飞涨说到昂贵又奇缺的代奶粉,从代奶粉说到某公的风流韵事:某公的情妇怀孕六甲,为避人耳目,隐居桂林,一胎分娩两男,产妇即得产褥热溘然去世。一时间奶妈请不到,只好雇女佣用代奶粉喂养,代奶粉既昂贵又奇缺……故事便又循环往复!曹聚仁也不打探某公为何人,懵懂不知就里,回来就草成了这篇“赤膊打仗,拼死拼活”的杂文,以为既刺了某公作风,又抨击了物价飞涨。

  周灵钧的脑袋就摇得像拨浪鼓,曹聚仁还在慷慨陈词:“蒋经国先生所著《论舆论界的职责——勉本报同人》一文,周先生想必读了?新闻事业是社会文化事业的重要部门,要为社会群众的福利而努力,报纸天天和读者接触,必须扶正祛邪——”

  周灵钧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拍拍曹先生的肩膀:“曹先生呵,某公就是蒋专员啊。”

  曹聚仁这才愕然张大了嘴:“啊?!”

  只有从命。

  固然,对权贵者的怯惧或许是几千年封建桎梏留给人们的潜意识,但于曹聚仁先生,更多的是始料未及。他与夫人定居赣南,是因为勃勃生气的蒋经国和新赣南吸引着他,以为这里是正气和希望之地。在他的心目中,经国先生当是一位胸襟坦荡正气浩然的政治家实干家,却也会有偷鸡摸狗一手?

  真是不可思议!不可理喻!

  又是深沉的夜。又是满案头的稿子。曹聚仁手捏红笔,却长时间呆坐着,难以下笔。

  珂云见先生怏怏不乐心事重重,下厨煮了两个水泡蛋,端到夫君手中:“你怎么啦?是怕吗?你可不是这样的懦夫呵。”

  曹聚仁接过碗,却放到书案上,回身握住珂云的双手:“云,陪我说会话。我并不是怕、,也没什么可怕。我只是想,世上最不可思议最难以理喻的是什么?”

  “你怎么啦?你把蛋吃了,我再回答你。”’

  “呵,不,这回我不让步,你先回答,我再吃。”

  “嗯,让我想想,最不可思议又最难以理喻的……嗯,我想,应该是感情吧。”

  “知我者珂云也。”矮胖结实的曹先生从座椅上敏捷地弹跳起来,拉着夫人旋转一周,老夫聊发少年狂,不苟言笑的珂云却很是倾慕他充沛的激情。

  曹先生便点点头又摇摇头:“吾此举是不该。想经国先生毕竟也是人,是个普普通通活生生的男人,他这段隐情该有怎样的痛楚和不幸呢?我此举太莽撞了。以后呀,凡遇感情上的问题,万万不可赤膊打仗硬打硬冲呵。”

  “好啦,我的夫子,蛋都凉啦。”

  这一波总算未起大浪。知情者看来,蒋经国是不动声色、置若罔闻,待曹先生更是一如既往,知情者也就不得不赞叹太子的雅量了。

  然而,潜藏的暗流却在涌动,不属任何派别、超然在外、书卷气十足、一心办报又爱发怪论的曹先生终于发觉:他必须离开赣南。

  一个寒冷的冬夜,曹先生携夫人悄然离赣。章水贡水苍苍茫茫,他回眸夜幕中古老小巧的赣州城,淡淡的伤感和浓浓的留恋弥漫于心田。

  或许,他注定了就是波兰作家显克微之笔下的“灯塔看守人”,永远地流浪,为离群索居而踽踽独行?他有一种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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