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五七


  到了华清池,一行人自是先去“瞻仰总裁蒙难之地”——五间亭是西安事变时蒋介石住宿的地方。树木蓊郁,砖地荫凉,五间亭沉寂,神秘阴郁诡谲的氛围笼罩着这半山腰的一隅。又见总裁住的那间玻璃窗上的弹孔历历在目,众人便都在传闻与想象中驰聘:寒冬夜半,枪声骤起,老头子仓惶出逃,上山入穴,那情景虽有警卫护着,怕也沾不上壮观,只有狼狈之态吧。于是都默不作声。蒋经国亦有几分尴尬,便说他想独自走走,大家当然求之不得。

  屋后就是巍峨秀丽、林木繁茂的骊山。儿子就按老子那夜逃窜之路,盘旋急上体验一番。上得一片陡峭山崖下,体魄健壮的儿子也气喘吁吁。石崖旁有一突兀巨石,形状和位置似有些怪诞。石崖间有一羊肠陡沟,那夜老头子竟攀上躲藏其间;儿子也跃跃欲试,却很费了一番手脚,大汗淋淋方上到其间,不禁叹息临危之际人的潜力方能完全爆发吧。下来后便坐到巨石上,背倚壮美骊山,俯瞰渭水临潼,环顾离宫别馆错落其间,真有历史现实时空交错恍惚之感。没有西安事变,老头子何能声称:“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精神”?没有西安事变,他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到祖国。想来有趣,事变后的张学良与归国后的他,曾同时奉蒋介石之命在溪口“读书”,一个“逆臣”、一个“逆子”,有缘见过一、两面,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故吧,他对张学良并无恶感。

  清风徐来,光影迷离,他又一阵恍惚:人啊,岂只是“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时又何尝清楚“身是客”呢?

  振作起来,又继续往左侧攀登,来到西绣岭的老君殿,相传是唐代乾元阁的遗址,也就是白乐天所作《长恨歌》中长生殿所在。仰视汉白玉雕老君像,他忽生虔诚,情不自禁双手合十,阖起双眼:“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通天之窍将一束光亮暖洋洋麻酥酥地晃在他的额头眼皮上,一个女子左腕上套着他的男式苏联手表,也双手合十:“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吓着了自己,睁眼四望,殿堂空悠悠,唉,时空又一次交错恍惚。

  他急急地下山,却又在杨贵妃当年沐浴的海棠汤前流连忘返,庭园中有株石榴,据传是杨玉环亲手种植,却依然婀娜多姿、青枝绿叶、红果硕硕。看那朱柱飞檐、镂刻雕花的海棠汤内,袅袅热气缥缥缈缈,“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不,是密密匝匝的丝茅丛,仄仄的有些硌脚板的鹅卵石小径,夏夜的天空有一钩弯弯的月,她倒在他的臂弯里……

  海棠汤。热水村。玉环。慧云。时空再而三交错恍惚、迷离难辨。

  “蒋先生,想洗个澡吗?”同伴们也都来了。

  “嗬,这可要三思而行啊。你们看这石碑上记刻着,自唐明皇从开元二年到天宝十四年的四十一年间,先后出游华清官三十六次,还有一年去两次的情况。可唐明皇以后,很少有皇帝来这人间天堂享乐,并非不爱此处,是忌讳。这是不祥之地,安史之乱祸根源于此嘛。后来呀,八国联军攻打北京,这里又成了西逃的慈禧、光绪的行宫,晦气就更重了。再后来——”振振有词者戛然而止,再后来——自然是“老蒋被捉”,这不好随口评述的,况且小蒋还在场。

  “你这‘风水先生’可别信口雌黄,秦皇汉武,一代风流,不是有赖这片风水宝地吗?”自有人反驳。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前人占尽了风水,后人不见得发达。再说,杨贵妃在这骊山脚下没完没了地洗澡,没准伤了龙脉。”“风水先生”已嘻嘻哈哈开玩笑了,“所以玉环姐便遭了报应,活活被勒死。小乐,你可要当心。”

  小乐泼刺刺接了过去:“我偏不信。我就要沐浴享受一番,看日后会有什么报应?我看杨玉环死得惨也死得冤。封建王朝的嫔妃,无非是皇帝的玩物,如何成得了社稷的擎天大柱?安禄山造反与她何干?何以要勒死她以谢天下?贵妃冢土是白色的,奇香十里,风水先生,这该是天不服天有情吧?唐明皇还好意思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求见呢。如若当日马嵬坡前他站出来说上一句:这是爱之罪,要杀就杀我吧!那才叫真正的情种呢。”

  男人们哭笑不得,为小乐惊世骇俗的奇谈怪论,却也不甘示弱,于是争论不休,最后有人作结:算了算了,玉环飞燕今安在?儿女情长的风流事,是上不了正史的。

  蒋经国始终一言不发,是夜,稀里糊涂睡去,却见玉环与亚若层层交叠,掰扯不开驱赶不掉,又有白绫数丈缠绕其间,他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已是一身冷汗。他想,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天亮后又去到武家坡,看了当年薛平贵、王宝钏住过的窑洞——当是平贵别窑之处。蒋经国不禁又想到了赣州城中王宝钏的扮演者,她的“彩楼配”、“平贵别窑”可谓炉火纯青。一行人又朝纪念薛平贵王宝钏的庙走去,路旁有挑野菜的小脚农妇,倒也爱说话,告诉他们,这二十里地独独没有槿菜,二十里外却到处都是。这是因为王宝钏生时贫苦得以挑槿菜充饥,二十里地的槿菜都让她给挑光了!当地老百姓为纪念她,习俗不吃槿菜。到得庙中,只见满壁都是游人的题字:有的怨王宝钏太笨,不知薛平贵在外已有了太太;有的责薛平贵太负义。“风水先生”朝小乐眼:“题字一边倒嘛,你该乐了。也为王宝钏题几句妙语?”

  蒋经国倒想题几句,不过是题给赣州的“王宝钏”。他相信,她的命运不同于王宝钏。

  唉,为什么总对她牵肠挂肚,难以忘怀呢?莫非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西行。西行。

  帝王陵墓云集的咸阳。羊群如白云的虎山。孙行者出世的花果山水帘洞。荒凉的古战场长武原。汉回杂居的平凉长街。杨六郎把守过的险隘三关口。雪花飘飘的六盘山。落寞险峻的华家岭。

  下华家岭,汽车在一沟里走,霎那间,就重见了黄河!

  九曲黄河,逶迤数千里,这时,沉稳从容地穿过这座古老的城市——兰州,这西北抗战后方的军事交通中心。

  一行人就都下了车,天近黄昏,浑圆的夕阳庄严静默地悬浮着,浑浊的黄河之水,犹如铜汁浇铸成的搏动的肌腱,粗犷雄劲元气勃勃;像母亲宽厚的胸膛,正流淌着乳汁沉重地哺育无数生命,已无法分辨是阳刚之壮还是阴柔之美,这是北国大地上最古老的、不舍昼夜的生命之流,是哺育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中华民族精神不死的象征!

  没有谁说话,哪怕轻轻地咳一声,一种伟大的悲壮、肃穆的依恋、无涯的惆怅和不息的奔腾笼罩着每一个旅人的心。

  夕阳就要沉进这古铜色的悲壮中,黄河低吼暗鸣起来,汹涌着、闯荡着,向前!向前!突然,一只孤独的羊皮筏子踏波跳浪起起伏伏,扑入了人们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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