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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华子良把身子紧紧贴在洞壁上,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把宰猪刀,他在时刻准备着,假如真的有人闯进来,发现了他,只好拚搏一场了。很久,很久,一股凉气穿背透心——他是背靠崖壁的,他才清醒过来。他的身子在抖,随即感觉这寒冷真是穿心,他赶忙把身子离开石壁,舔了舔嘴唇,那唇皮已经燥裂。“渴哦,渴哦,渴哦……”华子良心中连连叫着。他多么希望喝上一口水!华子良用脸去贴那阴冷的石壁了,他感到脸上潮润润的,多沁人,多惬意地湿润呀!他一下紧贴不动了。隐隐约约听见有“嘀哒’声音,尽管是极轻微极细小的,但是当过多年矿工的华子良,他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辨别出来了,哦,是滴水声?这洞里有水!华子良立时来了精神,他朝那滴水声移过去了。他脸上漾出一丝儿微笑,他摸着洞壁,向着滴水声走去。他伸手上下左右摸壁,所触处都是潮乎平的,但无水。华子良的执拗劲儿来了:水哦,我非把你寻出来不可!于是又开始耐心地、仔细地、一方一寸地把崖壁摸了起来。手掌慢慢移,慢慢动,一下摸空了……原来是洞内之中还有洞,只是那洞口太窄,那崖壁太突前,不经意,他一步跨越过去了。

  华子良心中好喜!他摸出来了,那洞着地处是个大窟窿,它是朝下深入的,可能内有一个水潭,水涌起的激溅声就响在那里。华子良伸手进去搅了搅,觉得是虚飘飘,空洞洞的,什么东西也触不到。华子良有些失望了,天又晕晕糊糊地躺下去了。

  华子良是何时醒过来的,他不清楚了。他原本以为,这是洞里的一个水潭,并不太深,他溜进去只想躲避一时。岂料身子一入洞中,直往下沉,背部触着石壁,有种刀棱一样的东西在割着他的皮肉,痛彻肌肤……最后“咚”地一声,他跌得昏了过去。

  华子良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他不知自己跌到什么地方来了。他恢复了知觉,并不感到周身疼痛,只觉得四肢木木然的,胳膊腿一点也不能动弹。脑子倒是十分清醒的,他觉得自已躲过了一场搜捕……他平静地躺着,心中是欣慰的。

  二

  一轮血红的夕阳落在西边山头,天上地下笼罩着一片宁静的红光。那日头边是亮亮的,红红的,越远红光越淡弱,逐渐融和于深蓝色的天幕上。那山头是黑黑的,深深的,山峦曲线绽裂着几个缺口,那是残阳余晖在闪耀。近处的荒丘寸草不生,全是暗红色的石骨子土,残照中,它们成为一片寂寞的褐红色的波浪。

  一个光秃秃的土坡前,一条窄狭狭的羊肠小路边,坐着一个人。他背对远山,从后面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黑乎乎的,凝坐在夕晖中。他头发是长长的,乱乱的,他衣服是破破的,碎碎的,山风一吹,有几处飘飞起来,他神情是委顿的、无力的,他躬腰坐着,好久好久,一动不动。

  夕阳慢慢沉落下去,他还是纹丝不动。

  远远近近,暮蔼渐渐飘浮起来,他依然不动身子。

  荒野是宁静的,这人到底还要待上多久?

  这时,远处天边,忽然出现一团黑点,那黑点细碎碎的,无声地飘了过来,成了一片,忽然“嘎嘎”叫了两声,原来是一大群归巢的晚鸦,从他头上一掠而过,又无声地飘远了。

  鸦翅飞掠,这人缓缓地仰起了头,他本欲追影回望,但这当儿,山野间忽然以来一缕歌声:

  高高山哎,二陡坪,
  包谷馍馍——
  胀死人!
  要想吃干饭哎,
  万不能!哟喂……

  这人的注意力立时被歌声吸引了过去,他精神一振,慢慢站起来,开始扭头四下寻声……我们这才看清了他的脸:瘦削的、四方形的面庞,染着泥污,挂着血痕;一对浓眉,一双深凹的眼睛,显得有些疲惫,嘴唇紧闭着。哦!他是华子良,他从洞中出来了!

  华子良进入的那个山洞是一个深长幽邃的蝙蝠洞。洞中栖息着无数蝙蝠,昼伏夜出,象一片鬼影飘动,山区人们迷信,以为是什么怪物幻化;加之当地蝠狐同音,久而久之,这洞便讹传成为狐仙洞了。这群蝙蝠原本息宿在山头前洞,后因时时受到入洞者的干扰,它们便改在后头那个有一道阴河的地洞中栖息了。飞行路线也改道了,它们是由后山另一个隐秘出口进出的。华子良愣神之时,正是蝙蝠黎明时分从洞口飞回的时候。最初那一刹那,华子良心中也曾泛起一种怪异感,但这种感觉眨眼之间即逝去。这也多亏了他多年的煤矿生活经验。他听清了它们飞翔的声音,在一个废弃的矿洞他碰见过这群夜宿之客。他明白了这是蝙蝠,成群的特大蝙蝠。

  归宿的蝙蝠启示了华子良,这洞还有一个出口。不多久,华子良习惯了黑暗,他的眼睛看见了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这时,外面天已大亮了),他继续爬行,终于找到了阴河。他本想痛洗、痛饮一场,但他懂得阴河之水冰凉,刺人肌骨,伤人脾胃。他摸索到了那个出口洞边,心中好喜。这出口大咧,完全可以通人!他在那里休息着,直到那蝙蝠重又飞去——他知道光天白日是万万不能出去的。他走出洞来,一个崭新的世界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那歌声不时地在空中回荡着:

  高高山哎,二陡坪,
  茅草棚棚——
  笆笆门,
  要想接媳妇哎,
  谁进门!哟喂……

  歌声是从前面山头传来的,远远的山缺处,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上移着,变成一条黑影,背上毛糊糊一团。红球一下沉落下去,余光依然微微的,黑影又渐渐短了,矮了,不见了。歌声戛然而止。此后又是无声的世界。

  乳白色、灰白色、青紫色的雾霭飘浮得更浓了。华子良依旧在小路边立着。寂静小路,很快消逝在前头深浓的夜色里。

  华子良在等待,等待着前头那个人影。

  那是一个打柴的,背上背着一大捆柴禾,由于负重,背躬着,头低着。夜色深深,他走到近前,完全没有注意到前边立着一个人。

  “大哥,你回家吗?”华子良轻声招呼了。

  打柴人吃了一惊,脚一停,背上的柴禾捆晃动了一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摇了两摇,险些倒下去。

  华子良赶忙去扶,那人愣了愣神,向后退缩了:“你……”

  华子良说道:“我是一个落难的……遭,遭了匪抢……”

  “哦!”那人呼出一声,抬眼打量华子良,见他面相柔和,脸带伤痕,衣衫褴褛,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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