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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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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脸皮灰暗的老特务,见我故意顺着他的话头扯下去,就东拉西扯地胡说一些问题出来,企图从答话当中找漏洞。最后黔驴技穷,只得把息村的房主人马少荃叫来,在这里,马少荃是惟一认识我的人。马少荃双手捧着肚子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假装肚子痛,始终不抬起头来。老特务忽然拉下面孔,拍案大声地说:“姓马的,胡小姐和你什么关系?快说!”马少荃抖抖战战地说:“胡小姐,她、她是蜀腴川菜馆老板徐鹤轩介绍给我的房客呀!”我说:“我不认识什么蜀腴川菜馆的老板徐什么,也不是姓马的房客。大概他有点神经错乱罢。”周围的特务大声吆喝起来:“混蛋!吊起来!打死她!”我还是装作不相识地问马少荃:“姓马的,你说我是你的房客,多少租金?有租约吗?拿出来看看。” 一群饿狼忽地一声又把我拖到昨晚拷讯我的那间长方形房子里来了。又是那个近视眼特务神气活现地审问我:“姓孙的给你们开车到过35个秘密机关。赶快把那些门牌号码和负责人统统交出来!快,赶快!”他又从卷宗里扯出一张四寸照片扔到我的面前。原来这是三年前的中秋节,在我过生日那天,和丈夫孩子在兆丰公园的一张纪念照。只听得近视眼特务追问说:“顾家弄的几号门牌?你是知道的啰!把你那孩子的短头发的奶娘交出来!”——短头发奶娘指的是胡兰畦。我心里想,这不过是从姓孙的司机那里弄来的含糊不清的材料而已,说明他们心里并没有什么底,便用轻松的口吻嘲弄起他们来。 特务见盘问了半天一无所获,只好又用他们的老办法——拷打。我的眼睛、嘴巴又被捆上了、塞上了。我的衣服又被剥光了。特务们这一次把我的一双大拇指绑在一块,用绳子吊起,使劲把绳子往上拉,于是我的脚就离开了地板,整个身子在半空中晃荡。特务用木棍皮鞭朝我身上猛抽乱打。当我被打得又快昏迷的时候,只听得特务们说:“打不得了,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哩!不能让她就这样痛快地死了呀!”这才又把我从半空中放了下来,又抬到窃盗科办公室的皮沙发上。特务们想在我身上找到党的地下组织的线索,使用了百般伎俩,结果落得一场空。 窗外轰隆隆的炮声传来,已经能听得很清楚了。陈毅将军的部队已浩浩荡荡逼近了上海郊区。敌人在这时候,更加疯狂地屠杀我们的革命同志。国民党上海市警察总局规定每天固定的杀人时间:上午9时至10时,下午4时至5时。还有在这两种时间以外的,就是把整个人的身体连头一齐蒙捆起来,丢下黄浦江里。 敌人杀人杀红了眼,刽子手们一个个在这窃盗科办公室里进进出出,活象一条条疯狗。有一个青年特务,瘦小的身材,铁青的三角脸,腰里挂着手枪,手里托着一大墩白花花的“袁大头”,得意洋洋地走进来,狰狞地站在屋子中间,鼓起一双贼眼左顾右盼,时而又莫名其妙地发出古怪的笑声。他把“袁大头”哗啦啦一个挨一个地从这只手溜到那只手掌心里,反复地玩弄着,嘴里还嘟噜着一些狂言呓语:“他妈的,在我手里只枪毙了五个政治犯。毙一个政治犯的手续费才五个袁大头,他妈的,总共才五五二十五个……”他一边拨弄着手里的银元,一边两只鬼眼不住地向犯人们扫射着。很显然,在他的眼睛里,一个犯人也不过仅值五个“袁大头”而已。 被囚禁在窃盗科办公室的人们,都默默地低着头,阴惨惨的沉闷气氛令人感到窒息。有几个女人在低声啜泣。 过了一会儿,一群特务跑进来,对着关在屋子里的人们大声宣布:“胡亚平这一案,准备明天结束!” 几个特务又来把我抬到最初拷问我的那间房里,于是我又遭到一次从鼻孔里灌水的苦刑。衰弱的身体使我难以支持,呼吸微弱到快要停止了,隐约听到有人说:“打不得了,快要翘辫子了。” 当天下午,进来的两个比以前那班特务还要凶的人,在他们背后跟着一群武装卫队。走在最前头的是个高大个子,身穿草绿色哗叽军服,肩上戴着四朵黄亮亮的星星,塌鼻梁,金鱼眼,脑袋秃了半个头顶。他一句话也不说,板着脸一只手拿着我那张化名胡亚平的照片,另一手叉着腰,站在我对面,装作郑重的样子,很仔细地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一言不发,转身走了。跟在他后面的一个穿西装的矮小个子,恶狠狠地在屋里巡视了一遍,特别着重地把我看了几眼之后,才带着那群小喽罗走了。 警察们小声地相互递话说:“那个高个子是警备司令汤恩伯,那个矮小的就是他们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毛森啊!” 同屋被囚的人们听了以后,有的吓得发呆,连气也不敢喘。原来这两个家伙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我心想,现在他们来做什么?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十 “永不叛党!” 在我被捕以后的第五天,特务们突然换一副面孔。他们假装斯文走进我所在的房里,装出满腔同情的样儿,轻手轻脚地把我扶起来,又小心地将我放在一个青年背上,把我背到另一间整洁的客厅里,扶放在一张柔软的长沙发上,又是献茶,又是敬烟,殷勤极了。 一个穿浅灰色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特务,嘴里叼着烟,头发油得溜光,用聊天的口吻跟我攀谈:“胡小姐,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有学问,又聪明,何不去干一番正正当当的事业呢?”他忸怩作态,坐到我的身边,继续说:“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你不过是被人利用了。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又何必那样死心眼呢?” 我这几天,太紧张也太疲乏,紧闭着血痕未消的一双眼睛,很想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所以不去理睬他。但是特务不停地换人对我进行轮番“轰炸”,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地把我叮着。我很想睡觉,而他们偏偏不让我安静。我忍着疼痛,轻轻地把身子转向里边,把背对着特务们。 我想:我这短短的生命,到了已是作总结的时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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