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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自淞沪抗战爆发以来,不知有多少同胞流离失所,沫若的眼前总抹不掉那一幅幅惨不忍睹的难民图,幸好有各种社会团体在负责收容和遣送。当他听说法租界马斯南路(今茂各南路)国际救济会第一收容所是救济难民最有成绩的地方,便专程前往看望了一次。所中老弱妇孺居多,看到那些孤儿天真烂漫,却已永远失去了他们幼年时代最珍贵的父母之爱,听到那些孤老鳏寡悽切的抽泣,想到他们失去了晚年最大的家庭欢乐,沫若不由得一阵阵辛酸。这里的生活条件并不怎么好,厂棚内臭气浓烈,栅顶篾片稀疏,似乎只能蔽日而不能遮雨,沫若不禁黯然神伤,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不要下雨。

  在这个收容所里,有几个工作人员是沫若的朋友。其中的于立群(1916年7月7日—1979年2月25日),乃是沫若在日本流亡期间结识的挚友于立忱(1912—1937)的胞妹。于立忱原系天津《大公报》驻东京的记者,她与郭沫若彼此怀有特殊深厚的感情,在沫若的心目中她永远是一株“大山朴”,他“喜欢它那叶象枇杷而更滑泽,花象白莲而更芬芳”。后来立忱比沫若早几个月回国,没想到她竟于五月间自缢身亡,留绝命书云:“如此国家,如此社会,如此自身,无能为力矣。”对于她的死,沫若悲痛欲绝,歉疚交加。他回到上海后的第四天,曾与朋友一同去中国公墓凭吊立忱,不久即由林林等人介绍与立群相识。于立群曾演过戏、拍过电影,艺名黎明健。两条小辫子,一身蓝布衫,晒得黑黑的面孔,显得朴素而又大方,第一次见面就给沫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凤眼明贞肃,深衣色尚蓝,人前恒默默,含意若深潭。”当她将姐姐所作思念沫若的遗诗转交给他时,沫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想:我有责任保护立群,但愿能把爱她姐姐的心转移到她的身上!自此以后,两人常常见面,她对他——敬重,他对她——爱慕,可谓一往情深。

  立群曾多次与沫若一同上前线慰问抗日将士。一天晚上去东战场劳军后,沫若因事前往昆山了,立群仍折回上海。当她乘坐的车经过大场时,正遇敌人大举进攻,她几乎成了炮灰,沫若为此虚惊了一场,而立群却满不在乎。他们愿携手共赴国难,即使真的成了炮灰,也算是尽了做子民的责任。大场失守后有不少人感到忧虑,立群却从沫若的新作中得到了另一种解释:

  前线的旅进旅退是战术上所必有的事情,
  在未参加作战的我们倒可以不必过于关心,
  所当关心的是抗战到底的决心究竟有没有十成。
  我们持久抗战的决心要十二分地坚定,
  我们从“屡败屡战”,剩到最后的一个士兵,
  剩到最后的一珠血,都要争取民族解放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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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集·在南岳避空袭寄怀立群桂林十首(四)
  据谢冰莹:《于立忱之死》,1984年6月15日台北《联合报》。又据笔者1984年9月8日访问黄慕兰谈话记录。
  《战声集·所应当关心的》

  这时候沫若的诗文“都是在抗战中热情奔放之下,匆匆写就的,文字之工拙当然说不到,但是有一点却可供读者的借鉴,那便是抗战的决心”。立群所珍惜的,正是这样一颗在字里行间跳动着的火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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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若抗战文存〉小序》。见上海明明书店1938年1月版《沫若抗战文存》。

  在上海群众性的抗日救亡运动中,郭沫若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这点连国民党政府亦不否认。他回国还不到两个月,就突然接到陈诚转交的蒋介石的来电,命往南京晤面。要沫若此时此刻会见曾经通缉过他的蒋介石,感情上未免很别扭。到底去还是不去?周恩来劝他一切以大局为重,他听从了。

  二十七

  中秋过后的石头城理当秋高气爽,可是沫若莅临后的感觉却是钟山深锁,天色昏蒙。不过这倒是他的幸运,因为阴雨天敌机很少出动。听说敌人早就扬言,九月二十一日正午以后要把南京化为灰烬,结果古城依然无恙,沫若却在这里喜闻八路军于平型关一举歼灭日军精锐部队板垣师团,他高兴得逢人便讲,好让朋友们也能尽快知道抗战以来首次取得的辉煌胜利,以分享这一大欢乐。

  抵南京后的第二天傍晚,沫若被接到蒋介石的住处,刚进厅堂,穿着深灰色袍子的蒋介石即远远由左首走出,笑脸相迎。“你来了。你的精神比从前更好。”平日号称有威可畏的蒋介石,对待郭沫若却格外的和蔼,沫若握着他的手也觉得分外的温暖。看他的气色,似乎比北伐时丰润多了,尤其眼睛特别有神,因而沫若打消了原来的疑虑,感到他的眼神已经表示了抗战的决心。联想到日前中央社正式公布中国共产党提出的关于国共合作的宣言,以及蒋介石发表承认共产党合法地位的讲话,不管他是否被迫,这总是值得欢迎的。蒋介石对郭沫若从事金文和甲骨文研究深表关心,他看了一眼在座陪同接见的侍从室主任陈布雷(1890—1948),想起了芦沟桥事变前后,陈曾捧了一大迭郭在日本研究中国古代社会的书来给自己看,并说这些著作在国际学术界影响很大,记得当时曾随手翻阅了一下,表示同意陈的意见:抗战可以借重郭沫若这样的人物。现在他问坐在自己面前的郭沫若,对古文字今后是否还有继续研究的兴趣,沫若回答说只要有材料和时间,是仍然可以研究下去的。不过沫若自己心里非常明白,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对于那些研究好象已经隔了两个世纪,如果再沉潜在里面,实在是一种危机。蒋介石仿佛有所觉察,便转换了话题,先请郭沫若推荐担任宣传工作的人才,后来,又提出希望他留在南京,多多做些文章,并说要给他一个相当的职务。沫若赶紧回答道:“文章我一定做,但名义我不敢接受。”蒋介石立即许愿说:“一切会议你都不必出席,你只消一面做文章,一面研究你的学问好了。”沫若知道不便再说什么,又约略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就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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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陈布雷和郭沫若》,1985年9月1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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