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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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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意大利政府与政治》后,我处于彷徨中,我信的是自由、放任主义,但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虽然抢救了意大利但却不能回答中国往何处去的问题。蒋介石的政府无能,而竭力鼓吹“剿共”与法西斯,上海一些名人反对法西斯、主张民主。罗隆基在《新月》杂志上写了许多文章,反对独裁,主张民主,他有一篇文章反对政府以镇压手段封杀人民言论,在结尾说,“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当时我读了非常赞成与兴奋,因为他说出了当时学生们的心里话。东吴学校是守旧的,反对学生搞政治活动,借“一二八”停课之时,开除了一些搞政治的学生,校园内似乎没有什么人谈论中国实际政治。“剿共”的书报有,共产党的东西一点也看不见,听不见。我毕竟在大革命时期的武汉呆过,关心共产党的事,不知现在搞些什么,江西“剿共”也只是从报上看见,当然都是些一面之词。 在我的记忆中还是大革命时代的信条,共产党是搞工人运动的,是工人的先锋队,怎么现在却在农村闹起农民革命来了。我不理解,曾在图书馆找过马克思著作,可是一本也没有,只有英美人写的哲学书中作为一个章节介绍一下,而且多半是持批判态度的。比如辩证法,我看到的书说它起源于希腊的诡辩派,否定之否定结论是否定自己,说阶级斗争以阶级消灭阶级,那工人阶级本身成了统治者如何消灭自己?我现在记得的只有这些,看了后仍然使我莫名其妙。东吴大学有经济系,我选读了主课,这位老师是古典的亚当斯密派,专讲边际效益说,他说了一大堆概念,我愈听愈糊涂。他本人却很会搞经济,他利用那时许多各种各类人物要在苏州住家的要求,借款修建小洋楼,小花园,卖了赚了钱再修,大发其财。我们学生都讥笑他,他就如同现在的“下海”,成了有钱有名的“教授”。 我并不专心想研究马克思学说,只是想知道它的一点内容。结果不令人满意。找到一本英国人写的关于费边主义的小册子,其中宣扬的是社会改良主义,我多少看懂了点,就着手翻译起来,但翻不下去,因为该书是英国费边社社员的作品,它批判了与其不同的社会主义的主张,我对之一窍不通,无法翻下去,也就放弃了,但我思想上多少受了点影响。这些仅是我在大学时摸索的一点浪花,又因为在国民党统治较稳定和严厉的苏州,又是在保守的施舍式教会办的学校,实际为有钱有势子弟的保育院。谈不上学术,更谈不上与当时中国政治有联系,在这个与外无关封闭式的学校,我能学到什么,我更不能与政治特别是当时国共两党斗争的政治发生接触。东吴大学早年有个学生黄仁霖办了个励志社,是为蒋、宋美龄服务的,经常来东吴招收毕业生去励志社工作。我鄙视他和他那个社,学校里的训导主任还找我去见过他,自然是有意拉拢,我只简单地应付一下就走了。 我当时是一心想研究中国边疆问题。在这方面我已积累了一些资料,我的大学毕业论文就是中国边疆问题,这在东吴大学毕业生中算是第一个。过去东吴大学社会科学学科毕业不要求作毕业论文,只要学分够了,各门主要课程及格就可毕业,就可拿文学学士学位,这个学位受到美国同样教会学校的承认,可以去那里留学。国民政府成立后,南京教育部规定改革教育,要求教会学校遵守中国教育部规定,比如校长必须是中国人,一定要有三民主义,公民军训等一类的课程,大学毕业生要有其专科的毕业论文等。这样东吴大学的校长由一个外国人。换成了杨永清,一个曾为顾维钧当过秘书的政客,他是老东吴大学学生,又是那个教会的,也兴起要毕业论文了。我大学四年1934年下学期到1935年上学期主要写我的毕业论文。在写毕业论文过程中,我已决定要做一个中国边疆问题专家,走研究学术的道路。 我在苏州这国不成国、内战外患的“世外桃园”里还算是自命为清醒者,只能以做一个专家学者研究国家实际问题来报效国家。到了快毕业时就不得不考虑以如何谋生找出路了。说来惭愧,所说走专家学者的路其实也是自谋生活的路,在那毕业即失业的时代,我能不考虑吗? 7.苏州:消磨我青春的“天堂” 自1928年到1935年上学期的七年半时间,是我由17岁到25岁的青年时期,我的青春时期是在苏州度过的。 最令我满意的是苏州的小吃与茶馆。礼拜天看完一场电影,那时的电影尽是美国片,当然银幕旁打有中文字幕,大致可以看下来,而且多是些胡闹片,像人猿泰山,金刚等,间或有些文学片如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哈姆雷特等,那时盛行黑白有声片,差不多每礼拜天都要看一场或者两场,还迷过嘉宝和小邓波。再就是玩观前街,当时苏州商业繁华区除间门就是观前街。特别是元妙观内有大广场,里面各种小吃摊点、小店很多,价钱不贵,卖小吃的女摊主有西施之称,如那时有名的排骨西施,酒酿西施,人们趋之若鹜。学生、青年对这些地方自然很起劲儿,走进这些小吃店等着要西施端上吃食来,大家取笑一阵。虽然看电影我同杨公素兄弟在一起多,但吃小吃,上茶馆却同另外一伙同学居多。 观前街有些大馆子像松鹤楼,我是上不起的,学生也不兴上大馆子,那是商人,达官贵人请客的地方。上茶馆却是另一去处,有个吴菀茶馆,地方大得很,里面有许多厅堂,有说书的,弹唱的,还有一小楼,我们学生几乎都是在这小楼上喝茶,每人叫一盖碗茶,可以喝他个大半天,那里有卖各种小吃的,用小盘盛上,花生、云花豆,还有其它说不清名字的小吃,每盘几分上角钱,你可以要很多盘。还有租小报的,那时小报多得很,尽是社会新闻,名人私事奇闻,盗匪作案,桃色艳事,间有评论小品,但不谈国家大事,报贩子一大叠放在你桌上,看完了给几个租钱或者再换一些,或者拿走。就这样连喝茶、看小报,吃小吃,再吹牛就可以混大半天。 再就是光裕社说书的,在吴宛也有专座,每天下午、夜间说书,什么书都说,三国、西厢、说岳、说唐、七侠五义、西游记,还有苏州人最爱听的唐伯虎、林妹妹等。我也去听过几次,他是用苏州官话说的。我听得懂,但不能常去。我在那些地方看见了苏州人过的天堂生活。国民党政府和日本人在全国打仗杀人,却极力保持这块乐土。 一次我在城东一条临河的住家的小街上散步,忽见一座灰墙小红门开了,走出来几位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人物,与相送出来的一位长髯身躯伟岸的老者告别,路边停有包车及随从,告别后即登车而去。主人则在门口仰望天空,摇头不已。我当时一怔,不知他们是些什么人。我回校给有些同学谈起,有人告诉我那位主人是李根源,这个名字我知道,看中华民国北洋政府史,知道他是来自云南的政学系头子。现在他虽然下了台在苏州隐居,但又红起来了,他的学生杨永泰是蒋介石的亲信,在湖北江西行辕帮助蒋介石“剿匪”,政学系的人又吃香了,这位老头子自然也成了南京政治舞台上的一个幕后人物,身隐苏州,纵横宇内。还有一位毛氏夫人,是蒋介石的前妻,被安置在苏州,他的儿子蒋纬国也在东吴中学读书,他上下学自然是坐私家包车,同他一起的有位姓祝的称为表兄的同去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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