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陈香梅自传 | 上页 下页
一六


  他说他有两个空着的仓库,答应让我们住到他的仓库里去,并且找了些帆布床让我们睡觉。

  住进仓库后,毕君和邱君设法去找医生和买药,那个地方哪有医生,只有郎中,他来把脉,给了我两贴中药,吩咐大姐煮给我喝。喝了药晚间肚子痛得更厉害,仓库内没有厕所,只好扶病到荒地上解决。晚上来往出入10多次之后我已没有气力了。在又热、蚊子又多的仓库里,我们靠数支蚊香来驱逐蚊子,仓库没有窗子,不通风,只好把门开着。我仍发着高烧,昏迷中,我知道大姐和毕君守在我身旁,我想我大概不久人世了,但我并不想死,我只有10多岁,我还没活够呢,虽然多灾多难,但我却不愿向死神投降。

  我得为毕君活着,我得为我的姐妹活着。

  半夜,我对毕君说:“你先走吧,我好了会跟着来。”他用手盖住我的双唇,不要我说话。大姐也在旁,她说:“你好好休息,你会好的,大家都等你。”

  我泣不成声,大姐也在流泪。

  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天,不知道是那郎中的中药真灵,还是奇迹出现,我竟然热退病除,出了一身冷汗。大姐用热水替我抹脸抹身子。我除了感到虚弱外,不再打摆子了、也不再拉肚子。我口渴时只喝些开水。我起来了。

  继续往桂林前进。

  桂林是抗战时期的重要地区。广东桂系首脑白崇禧将军,后来做了副总统、代总统的辛宗仁,现在中国大陆做政协委员的程思远,当年做广西省主席的黄旭初都是广西人,桂林也是中美空军西南的大本营。

  我们大伙儿在桂林租了一栋房子暂居,一方面从桂林打电报到美国和父亲联络,另一方面也等候学校开学的消息。

  毕君和邱氏兄妹见我们大致安定了下来,也就和重庆联络上了。定了去重庆的日期。是大家各奔前程的时候了。

  美国十四航空队司令陈纳德受家父之托,在桂林找到了我们。在大后方昆明是十四航空队(即飞虎队)的大本营,其次是重庆、成都、西安、桂林、芷江……。来看我们的是两位陈纳德将军的副官,一位少校,一位上尉。两位洋人来叫门,把房东吓了一大跳,她又不会说英语,还好那位上尉会说几句中国话,他说:“陈小姐,我们找陈小姐。”这一来房东听懂了,赶着上楼喊我和姐姐。他们满头大汗,大概地方不好找,街坊的儿童和一些邻居围着他们那部吉普车,孩子们都说:“哈罗,哈罗!”那两个人也举起大拇指说:“顶好!顶好!”

  他们首先交给我们一封父亲的亲笔信,然后又有一封十四航空队总部的手令,当然这是非常慎重的命使。他们非常有礼,我们请他们两人到楼上我们的住处坐坐。他们带来了好消息。他们带来父亲请陈纳德将军转交给我们的生活费,并说以后还会继续寄来。其次正如毕君所说,美国空军急需会说英语的护士和医生,十四航空队征求大姐的意愿,想不想到昆明或重庆的十四航空队医院工作,这当然是大姐求之不得的。对我们几位在学的女儿们,父亲要我们随着学校的迁移暂时就读,他的最后决定是请陈纳德将军设法把他的孩子们送到印度的加尔各答,再乘船或军机去美国。

  最兴奋的是大姐,她有了工作,而且是到美国空军的基地服务,她生活在美国华盛顿,是美国公民,有了这份工作,她又兴奋又骄傲,我们也替她欢喜。

  这儿值得一提的是大姐的男朋友。那位当初不愿离开香港的华裔马来西亚医生不久又从香港追到桂林来找大姐,但大姐已离开桂林到重庆去了;他又千辛万苦地追踪到重庆,但大姐认为他虽多金却缺少勇气,对他很冷淡。这位痴情的医生一直守在中国,虽然后来大姐到了美国他仍在中国大后方工作,以便能和美国的大姐通讯(沦陷区不能通讯)。抗战胜利后他回到马来西亚,不久又再回到香港自设诊所,做得很成功。但大姐一直没有再和他联系,倒是后来六妹香桃婚后在香港工作并定居,还和他有往来。

  毕君和我的一段情则不是三言两语的事,这其间有不少波折,也有不少误会。李商隐《凉思》一首:“客去波平槛,蝉休露满枝,永怀当此节,倚立自移时;北斗兼春远,南陵寓使迟,天涯占梦数,疑误有新知。”可以稍见当年双方的心境。他到滇缅公路去工作了,而我又随着学校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抗战最后一年跑到昆明,在中央社找到工作,而毕君又被调回重庆了,聚少离多,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

  毕君对我采访美军消息很不以为然。他认为我只该采访教育文化消息。在昆明有多少教育和文化的新闻呢?而战地新闻,新闻局和报社都不准女记者去采访,认为太危险。记得有一次妇女组团到前线劳军,当然都由将领的夫人们做领队,那些将领夫人看见中央社派来的记者竟是梳了两条辫子的小女孩,就当着众人问我:“中央社就只你一个人来?没有派男记者?”我听了这话真是又气又恼,而且觉得这些娘子军太盛气凌人,但也不敢发作,只好回答说,“美军新闻都是我采访的,中央社认为各位夫人去劳军由我未报道更为得体。”后来我回去对总编辑说:“以后凡是那些妇女的新闻请不要再派我去了,她们自己是女人,却看不起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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