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从家乡到美国 | 上页 下页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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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得学一种新的话的时候儿你知道是得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可是要把你自己的话改正一点儿——尤其是要把先不分的字要分成不同的来,那可真费劲儿了。到今天我说话说急了的时候儿还有时候儿把因、英,恩、鞥说混了的呐。可是有一样儿我的口音跟京音不同的地方儿,一半儿是跟南边音,一半儿也是跟着保定、冀州那些地方的口音学来的,就是凡是ㄋ音碰到跟—、ㄩ拼起来的时候儿,就说成一种黏不哜的广音,像“你,女,年,娘”那类的字,我都念成了像法国话Compagnie的声音,不会用真正京音拿舌头尖儿发的n(ㄋ)音来说。这个我起头儿压根儿没觉出来有什么不同。还是到了十几岁时候儿才听出来改过的。 还有第三个来源我说的话跟京话不全是一样的,就是有些所谓入声字在北边都分着归到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了,可是哪些字归到哪儿,各处归的法子不一样。大半儿说起来,北京比别处归去声的多,别处比北京归上声的多。可是我家里大人说话除了眼面前的入声字儿,像一,六,七,八,十会京音以外,别的稍为冷一点儿的字就只会照常州音念入声,那么我们小孩儿们听得出那不是北边话,所以碰到四周围的用人啊,街上的人啊,他们说话的时候儿要是用到那些字,我们就跟着学来了。比方鲫鱼我小时候儿说几鱼,不必我说不比,会客室我说会客史。要是说蛐蛐儿那个虫子的名字我会说,可是你要问我蟋蟀两个字怎么念啊,那我就只会用常州音干脆把他念成入声的ㄙ—ㄙㄜ了。还有我小时候儿读书用南边音,说话用北边音,等我讲到我上学的时候儿再慢慢儿来讲。 我小时候儿除了说不顶地道的京话以外,我喜欢听也喜欢学各地方儿的口音。保定话跟着周妈差不多儿学会了,就是不好意思说。我第一次学会了说一种别处的话不是常州话,是江苏常熟话。常熟是苏州以北江阴以东的一个县。那儿的话有些字别处人听起来觉得很怪。比方说:“叫他跑去拿一条鱼给他,”要是用常熟话说就变了:“ㄜㄛㄍㄅㄛㄎㄋㄨ—ㄜㄉ—ㄛ兀ㄅㄜㄍ。”可是多半儿的字没那么怪。懂苏州或是常州话的人听起常熟话来都不太难懂。我怎么还没会说我自己家乡音的常州话,倒先学起常熟话来呐?这是因为我五六岁的时候儿我的姑母解常熟回家来住了一阵,带了小孩儿跟女用人都说常熟话。我管姑母叫大寄爹,因为他还没嫁以前我们都认他作干娘,南边话都说“寄娘”。可是没出嫁的女人不能称娘,所以就管他叫寄爹了。 那一次我的姑夫杨辛孟在南边没一块儿出来,我们背后就管他叫大奇娘,可是后来见了他不敢当面叫他大寄娘。(没想到过了好些年我的太太的姪女杨若宪小时候儿管他叫大干老子,赶大干老子嫁了,若宪叫管我叫大干娘了。他也是不敢当面叫,可是写信的时候儿写。)我的大寄爹说起北边话来跟我爹说的一样好坏,就是用北京的四声,可是带入声,不分ㄓ、ㄗ,不分ㄣㄥ、什么的。他跟他的两个小孩儿跟用人就全用常熟话,因为他们初次出门就只会说家乡话。这是我学话的一个好机会了。我要跟两个表弟玩儿非得说他们的话才行,所以很快我就学会了有什么“我俚,能笃,其ㄍㄝ笃,好来!海外好笃!”就是说:“我们,你们,他们,好咑,海外好呐,”海外好就是好极了的意思,横是什么字儿上都喜欢加个“海外”。 这是我生平学全了的第二种话。我学常熟话学的这么容易是有几个缘故。第一是小孩儿跟小孩儿学话比跟大人学的快。定宝(后来叫杨蓬士)比我大概只小一岁,我们一天到晚一块儿玩儿,所以容易学。第二是我一小儿对于各种口音向来留心,所以什么声音一学就会。第三是那时候儿我已经起头儿念书了。我们念书是完全用常州音念的,所以稍微把声音憋一点儿就憋成了常熟音了。这样子么,我五岁的时候儿说一种不顶纯正的京话,说一种地道的江苏常熟话,可是念书就只会用江苏常州音念。现在回想想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格式,可是当时觉着是很自然的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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