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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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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昨天,惠施接待了一个辩者。 那辩者硬说鸡蛋里面有毛,而惠施却坚持鸡蛋里面没毛。 “鸡蛋里面没毛,孵出的小鸡怎么有毛?” “你见过鸡蛋里的毛吗?鸡蛋里明明只有蛋清和蛋黄!” “从鸡蛋里出来的小鸡身上的毛,不就是鸡蛋里的毛吗?” “那是小鸡身上的毛,不是鸡蛋里的毛!” “那是鸡蛋里的毛!” “那是小鸡身上的毛!” “鸡蛋里的毛!” “小鸡上的毛!” “鸡蛋!” “小鸡!” ……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了点肝火,但是谁也不服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今天,惠施闲着没事,正在整理门客记录的昨天那场争论。回想起昨天的争论,倒也觉得很有意思。反正襄王将我投置闲散,以辩论作为消磨时间的手段,也未尝不可。满腔愁闷,何处发泄啊? 其实,倒不在于谁输谁赢,关键是,辩论本身就可以得到一种乐趣。虽然在争论的时候,双方就象两只相斗的公鸡,但是,过后细细思量,那情景,真够刺激,真来劲儿。过几天不找几个辩者来一展谈锋,他心里就有点痒。 温故而知新,不亦乐乎?看看昨天争论的记录,他想,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能说服他! 惠施正在自鸣得意,忽然一个门客慌慌张张闯进来,手中拿着一本书,口中嚷道:“先生,有人在书中攻击您!” “攻击我?什么书?”惠施诧异地问。 “一本叫《庄子》的书。” “《庄子》?”惠施心中疑惑了一下,“拿过来我看。” “我们准备将那几个摆摊卖书的人轰走!” 门客气愤地说。 惠施粗略地翻了一下,便知是庄周所著。他松了一口气,对门客说:“此书乃我的好友庄周所著,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可是……” “书中所写,都是实情。我与他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你出去吧,我仔细看看。” 这家伙,把我们俩的争论都写进去了!什么有无与无用、有情与无情、濠梁之游……文笔倒也流畅,可惜太玄乎了,有几个人能解其真意? 他详细地读了一遍《庄子》,还是受到了不少的启发。对于政治,对于功名,不能太执著。太执著,则失望太多,失望太多,则伤身体。这也是他几十年来在宦海浮沉中慢慢总结出来的,庄周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我惠施很难做到。 但是,庄周在书中反对我与辩者们以辩为乐,就是他的不是了。人总得有点活干。老闲着,心里就发慌、发闷。在条分缕析的辩论中,也有莫大的快乐,虽然辩论的那些事,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是,也可暂时忘记这无边的闲愁。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惠施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他整整五年没有见过襄王了。襄王好象将这位自己请来的元老完全忘记了。 他数次呈上奏折,议论政事,阐述他爱民、罢兵的主张,都如泥牛入海,毫无音信。 这天,他独自一人来到王宫前面的广场上散步。这块地方,他是多么熟悉啊!他曾经无数次地从这儿出入王宫,与惠王共谋国家大事,纵论天下局势。当初,他是何等地春风得意! 可如今,物在人非,花落水流。英雄失路,唯有哀叹! 他深情地望着宫门,回忆着一桩桩往事,心潮起伏,老泪纵横。 突然,两队卫兵手持长枪,从宫中整齐地跑了出来。随后,一辆雕刻着龙凤的四马御舆缓缓而出。 惠施赶紧擦掉眼中的泪水,仔细一看,不禁一阵狂喜:那是魏王的车! 一看到那辆车,热血就涌上了他的脑门。他的车,曾经跟在这辆车后二十多年! 可现在,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那辆车。 不!我要见到襄王。我虽然老了,但是脑子还没糊涂。我要向他述说我的看法。天赐良机啊! 惠施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跪倒在魏王的车前。驭者吃了一惊,奋力勒缰,前面的两匹马人立而起,发出了“嘶——嘶——”长鸣。 好玄啊!马蹄再往前两步,就踩到了惠施的头上。 “刷!” 前边的士兵迅速回过头来,几十只长枪将惠施牢牢压住。 魏襄王从窗帘中伸出头来,喝道:“何处刁民,如此大胆!” “臣乃先宰相惠施。” “惠施?”襄王吃惊不小,这老惠施在宫门外拦驾有何事? 他一挥手,士兵们收起了长枪。 “有话起来说。” 惠施站起来,走到车窗前,对襄王说:“大王,您忘了我吗?” 襄王笑道:“惠公,我怎么能忘了您呢?您可是魏国的救命恩人啊!” “那,我给您呈的那些奏折,您都看了吗?” “看了。惠公,您的那套学说在十年前确实有用处。但是,眼下是武力与权谋的时代,您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了。” “过时了?真理永远是真理啊!” “惠公,我劝您还是好好休养自己的身体吧!国家大事,也不用您老操心了!”说完,示意驭手开路。 “慢!”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惠施将御舆死死拖住:“大王,您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会让魏国变个样子!” “三个月也不用了,您还是回家休息去吧!” 魏王一挥手,驭者的鞭子在空中“啪啪”一响,四马奋力一拉,御舆飞驰而去,惠施差点被摔倒在地。 他突然觉得两腿发软,两眼发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守宫门的老阍者,十分敬仰惠施的为人。他见魏王的车队远去了,便将昏倒在地上的惠施背到自己的小屋中,给他喂了些水。 良久,惠施睁开眼睛。他感激地握住老阍者的手:“多谢老丈相救!” “相爷,您说哪儿去了!” “别叫我相爷了。”惠施黯然伤神地说。 “大梁的父老百姓,永远都将您当作相爷!”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连一条狗都不如了。” 老阍者陪着惠施落泪:“相爷,想开些,一切都是命啊!” “是的,一切都是命!” 惠施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宫门,慢慢来到住宅。 庄周的书,还展在几案上。他随手一翻,只见上面写着: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茡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终生劳劳碌碌,却没有什么成功,疲倦困苦,却不知道自己休息的归宿,这不很可悲吗!这样的人,虽然没有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形体一天天地枯竭衰老,而精神也一天天地消耗殆尽,难道不是莫大的悲哀吗?) 一句句话,就象一根根针一样刺在惠施的心上。是啊,我在魏国苦心经营了几十年,有什么成功?我费尽了心血,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得到了满头的白发!得到了满脸的皱纹!得到了流血的心! “不如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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