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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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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圣人之后,不做文章却做买卖,这的确如杨本庵所说,辱没斯文。”说到这里,朱翊钧又记起孙海买花盆的事儿,又补充遭,“当然,天下七十二行,做买卖也算一行。一般人做倒也无可厚非,衍圣公做就不对了。” “皇上所言极是。” “去年冬上张先生在平台见朕,专门谈了山东的事。这个衍圣公不单借进京之机做生意,听说还隐瞒了大量私田,张先生率先在山东清丈田地,就因为衍圣公与阳武侯两家势豪大户侵占民田太多,偷逃了大量田赋。” “老奴猜测,杨本庵肯定是得了张居正的授意,才上了这个题本。先把衍圣公进京觐见皇上的定例改了,一年变三年,对衍圣公就是个不小的打击。” “此话怎讲?” “衍圣公去年已经进京见过皇上,若皇上准了杨本庵的建议,衍圣公今明两年都不得来京,杨本庵那里又铁面无私地清查他的私田。衍圣公即便想见皇上当面诉诉苦水叫叫屈,都找不着机会呀。” 朱翊钧仔细一琢磨,觉得冯保分析得有道理,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张先生,做事滴水不漏,环环相扣,他起念头要做的事儿,没有做不成的。” 冯保这么多年来,虽然小事上与张居正难免有些磕碰,但大事上二人总是配合默契。这时趁机奏道: “太后选张先生主持内阁,真是皇上的福气。” “唔,”朱翊钧点点头,接着说,“杨本庵的题本,依朕看就准了他,把它发内阁拟票。” “是,那第二道折子呢。” “你是说南京户部的那道吧,”朱翊钧又把第二道折子拿起翻了翻,问道,“大伴,张先生倡议给全国子粒田征税,去年征了多少?” “从南京户部这道奏折知道,仅南直隶就增加了九十多万两税银。” “为何南京户部要单独上这道折子?” “老奴听说,南直隶的势豪大户,多半是开国功臣之后,对子粒田征税反对尤烈,而南直隶各州府的赋税,历来由南京户部负责征收,当时的南京户部尚书郭坦感到加征子粒田薄税,难度太大,心存畏惧就上折请求致仕。” “朕记得这事。还是去年四月,咱听了张先生的建议,准予郭坦离任回籍,并同意两广总督殷正茂接任此职。” “这殷正茂深得张先生器重,”冯保说着摇头一笑,拿眼觑着朱翊钧,赞道,“也难怪,殷正茂的确是难得的干才。广西荔波县剿匪,李延剿了三年,把土匪从一万剿成了十万。殷正茂甫一到任,三下五除二就把匪首生擒了。他到南京任户部尚书,首先就倦出两间大房子,把那些有头有脸的势豪大户请来,好酒好菜招待,吃饱喝足,当场就铺开纸笔墨砚,要每个人立下字据认领各自名下的子粒田征税额度:有人知道殷正茂翻脸不认人的秉性,当场签字画押。有人不信邪,把笔一丢,拿班做势想拍屁股走人。对不起,殷正茂一声令下,当即涌出一大队兵丁,将这些簪缨贵族团团围住,殷正茂脸一拧就变成了阎王,他恶狠狠说道,‘子粒田征税是皇上主意,我殷某人替皇上执法,你们谁敢放肆,莫怪我对他不客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名头再大,也是天子的臣民。子粒田的税银谁敢不交,我就封他的宅子。我殷某跟土匪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怕过谁?’说毕,扬长而去。把闹事的大户们都关在那两间大屋子里,每餐只给一小碗发霉的糙米饭和一瓢有盐无油的老白菜帮子。这些锦衣玉食之人,哪受得了这般折磨?不出三天,个个都乖乖地签字画押。原来,据北京户部统计,南直隶的子粒田税额,能征到七十万两就很不错了,殷正茂到任,却征到了九十多万两。” “这个殷正茂还真有两下子,”朱翊钧眸子一闪,感慨道,“张先生用了两个户部尚书,南部殷正茂,北部王崇古,都是带兵打仗的总督出身。这种人办事,都是杀气腾腾的,也惟有这样的人,才可以为国家理财。” “是啊,”冯保咽了一口唾沫,说道,“老奴猜测,殷正茂这道折子,一是表功,二来是塞人家嘴巴的。” “此话怎讲?” “殷正茂为征税,几乎把南直隶的势豪大户得罪完了,他也知道这个后果。若皇上就此事给他一道嘉奖,等于是帮他开脱了。” “这倒也是,”朱翊钧微微点了点头,下旨道,“大伴,你让内阁就按你说的意思,拟几句嘉奖的话,也不要褒得太过,让勋戚们看了寒心。” “是。” 朱翊钧接着又拿起第三道折子,问冯保:“潘季驯请求拨款,可是预算内的例事?” “不是,是新增拨款。” “既是新增的,暂且压一些日子,等张先生回来后再行处置。” “万岁爷,这样恐怕不行。” “为何?” “治河事大,一等几个月,恐怕误事。” “那怎么办?” “是不是请内阁先拟个票,皇上再定夺。” “不行,”朱翊钧立刻表示反对意见,“现内阁四位阁臣,两位新的,两位老的,谁有能力单独秉事?小事他们可以处理,大事还须张先生秉断。昨日,礼部就接待朝鲜使者一事上折请示。吕调阳批了一个‘依常例办事”这个拟票不等于白拟的?常例,常例是个什么例,人家使者是来谈封贡事宜,同平常觐见求商等使者大不一样,你这个常例又如何一个常法?要是张先生票拟,就不会这样空洞无物。他会把如何接待,如何赐宴,如何赠送礼品等等事宜说得一清二楚,咱一看,就知道如何处置。吕调阳倒好,干巴巴一句话‘依常例办事”他倒省心,却难坏了我这个当皇帝的:依朕来看,这些阁臣,都只能办些小事。” 朱翊钧提起葫芦根也动,说着说着竞生气了。冯保也顺着他的竿儿爬,言道: “吕调阳学问好,但为人迂阔。” “岂只是迂阔,是糊涂。你到内阁传咱的旨意,张先生归家葬父期间,一应大事等他回来决断,实在等不及的,就六百里加急送给他处理。” “这个办法好,皇上英明。” 冯保心下知道皇上对张居正依赖惯了,就像一个依靠拐杖才能走路的人,如今没了拐杖,他也就迈不开步。但这话不能明说,说了会伤害皇上的自尊心。因此他只能高颂“皇上英明”。皇上偏又相信自己真的英明,继续补充言道: “像潘季驯这样的折子,就是大事,就应该即刻传给张先生,随到随传,不得延误。” “老奴马上办理,”冯保想了想,又说,“让张先生随时条陈奏事,于皇上于朝廷都是有利之事,但也有一个问题应解决。” “什么问题。” “内阁之印,张先生不能携在路途,他奏事若无印信,沿途邮驿则按平常官府移文处理,岂不误事?” “这倒是。”朱翊钧在这些小事上脑瓜子转得很快,立马说道,“朕赐给张先生一颗银印,凡盖此印者,即是直接传到我这里的密谕,任何人不得延误。” “如此甚好。” 谈了这半晌公事,在大案台后头正襟危坐的朱翊钧有些倦了,这会儿站起身来,在阁中踱步伸懒腰。早有西暖阁答应觑空儿送了茶点进来。朱翊钧喝了一小碗莲子羹,也给冯保赏了一碗。用过茶后,差不多巳时过半,春日温煦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到那株绿芍药上头,愈觉娇翠欲滴,嫣然可爱。朱翊钧指着绿芍药,问冯保: “大伴,这株花好看吗?” “好看,”其实冯保一走进西暖阁时就看见这株绿芍药了,他关注的不是这株花,而是栽花的盆子。此时他伸手摸了摸花盆,笑道,“花好,盆子更好。” “大伴有眼光,”朱翊钧笑道,“这只均窑盆子,是从棋盘街骨董店里买回的。” “谁买的?” “孙海。” “啊,老奴正想问一件事,昨日孙海到内库宝钞库领了一百六十两银子,他只说是皇上要的,却又不肯说拿去做什么,原来是买这只盆子。” “这盆子是难得的骨董,栽上绿芍药,摆在这西暖阁中,增色不少。” “好是好,只是宝钞库的钱不够啊。” “朕又没怎么花钱,怎的不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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