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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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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涩涩地喊了一句,满脸羞赧。 这一变化被张居正看在眼里,他起身踱至窗前,撩开帐幔,推窗而望,只见中天已挂了一弯明月,山水亭榭显出淡淡的朦胧之美。张居正感叹道: “今夜月光很美,可惜你……唉!” 玉娘摸索着也走到窗前,听窗外凉风习习,秋虫唧唧,回想过去见过的淡云秋月,顿时悲从中来,不由得双手捂脸,再次抽泣起来。 张居正近在咫尺,闻到玉娘身上散发出的幽兰般的体香,直感到身上热烘烘的难以自持,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玉娘瘦削的双肩,温情地问:“玉娘,听说你想离开京城?” 玉娘点点头。 “方才说过,我可以帮你。”张居正盯着玉娘挂着泪痕的脸庞,声音越发柔和了,“不管你是回南京还是想去河南新郑找高阁老,我都可以派专人护送。” “不,我不去河南。” “啊?”张居正眼眶中露出兴奋,“你不想见高阁老了?” “奴家眼睛雪亮时,他尚且不要,如今,奴家已是两眼一摸黑,他更不会搭理了。”说罢,玉娘珠泪滚滚,抽泣着说,“我要回,只能回南京。” “南京可有亲人?” “没有,只有一个邵大侠算是恩人,是他花银钱把奴家从青楼中赎了出来。” “邵大侠?”张居正一愣,对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这些时,他来找过你没有?” “没有,”玉娘苦笑了笑,“他还以为奴家随高阁老回了河南老家呢。” 你想回哪儿,是将来的事,现在,你不能走。” “为何?” “为你的眼睛。” “眼睛,我的眼睛?”玉娘神经质地用手按了按双眼,痛苦地说,“我的眼睛还能怎么样?” “下午,是否有郎中来过?” “有,是那个王大人领来的,那位郎中看了我的眼睛。” “是啊,那是太医,是我让他来的。”张居正把玉娘扶回到餐桌边重新坐下,继续说道,“ 太医说,你的眼睛有救。” “真的?”玉娘不敢相信。 “太医说,你的眼睛失明,是心火上蹿和头上瘀血交杂而至,只要平静下来,吃他的汤药,将息调养,或可重现光明。” “先生……” 喊了一句,玉娘已是哽咽无语。同为首辅,两相比较,她觉得高拱过于绝情,而眼前这位张居正——诚如他自己所言,有着怜香惜玉的君子之心。 “玉娘,你知道你目下住在何处吗?” “知道,在积香庐。”玉娘掏出罗帕,揩了揩泪痕,问,“为何要叫积香庐?” “这是严嵩投世宗皇帝所好,世宗晚年以焚香炼药为乐事。所以,这积香庐之香,是斋醮之香,而非妆奁之香。” 张居正这句话稍稍有点挑逗,玉娘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担心地问: “奴家住在这里,会不会给先生带来不便?” “没有什么不便,你只管尽心养病。” “多谢先生,”玉娘欲起身敛衽行礼,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看不见,竟三次没有站起来,她只好自嘲地说,“看看,我都像个老太婆了。” “你想干什么?”张居正问。 “奴家想执壶,为先生斟酒。” “啊,这个不必。”张居正劝阻道,“如果玉娘你还有精神,就请再唱一曲《木兰歌》吧。”玉娘摇摇头,说:“伤心事,还提它做甚。奴家再也不唱它了。先生若要听曲子,奴家唱别的。” “好哇。”张居正立即朝门外喊道,“来人。” 刘朴应声而入,张居正吩咐他去把玉娘的琵琶拿来。刘朴出去一会儿拿了琵琶回来,递到玉娘手上,又退了出去。 玉娘调了调弦,问道:“先生想听什么?” “随你的意。”张居正自斟自饮。 “你出个题儿吧,试试奴家应景儿的本事。” “也好,”张居正一扭头,看到窗外远处河边上,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走过,便道,“你就唱个灯笼如何?” “灯笼?” “对,灯笼!” 玉娘怀抱琵琶,敛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动纤纤玉指,往那四根弦上轻轻一拨,立刻,屋子里漾起柔曼如玉的乐声,玉娘慢启朱唇,婉转唱了起来: 灯笼儿,你生得玲珑剔透, 好一个热心肠爱护风流。 行动时能照顾前和后。 多亏那竹丝儿缠得紧, 心火上又添油。 白日里角落里枯坐守寂寞, 到夜来方把那青衫红袖, 送过长桥,听鼓打谯楼…… 玉娘声音甜美,虽是即兴唱来,仍不失她天生的凄婉本色。张居正手执酒壶,却忘了斟酒,闭着眼睛,已是听得痴了。忽然,听得门外有嘈杂之声传进来,玉娘首先停了唱。张居正睁开眼睛,生气地斥道: “外面何人喧哗?” “老爷,是我?”一个声音急切地回答。 “游七?”张居正一惊,立忙坐直身子,喊道,“进来。” 游七推门进来,也不敢看玉娘一眼,只朝张居正一揖到地,禀道: “老爷,冯公公派徐爵给你送来急信。” “信呢?” “是口信。” 看游七满脸惊恐的样子,张居正心一沉,暗忖:“宫中又出了何等大事?”便把游七领到外头的花厅。 张居正②水龙吟·第二十回 绕内阁宫中传圣谕 出命案夜半又惊心 在花厅里,游七向张居正叙述了一切: 大约一个时辰前,徐爵派人把游七约了出去会面,告诉他乾清宫内刚刚发生的事情。 却说李太后去昭宁寺礼佛回到宫中,已接近酉时,尽管疲惫不堪,她还是留下了冯保,并把正在玩耍的小皇上找到东阁来,向他备细讲了武清伯以及英国公张溶和驸马都尉许从成告状的事。朱翊钧听了,惶惑地问: “外公真的要把花园平了种菜?” “但愿他不会,不过,也很难说,你不知道你外公的脾气,逼急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李太后说着长叹一口气,“张溶和许从成也都说了狠话,说这个月若再胡椒苏木折俸,他们就上街摆摊儿。钧儿,你说,如果他们都这样做了,会丢谁的丑?” “丢他们自己的。”朱翊钧气呼呼地说道,“我就不信,他们会这么穷。” “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钧儿,你就不想想,你登极还不到三个月,就有这么多王侯闹嚷找你要饭吃,如果真的闹到外头去,天下人会怎么看你?” “这……” “常言道众口铄金,这事儿,咱们不能不管了。” “怎么管?”朱翊钧眉头蹙得紧紧的,“要不,传旨请张先生来,一同商议办法?” 李太后摇摇头,说:“不用找他来了,钧儿,依咱看,你直接下旨户部,凡王侯勋戚,一体取消胡椒苏木折俸,月俸仍以银钞支付。” “太仓银不是告罄吗?” “让户部想办法。” “那,余下京官怎么办,王侯勋戚都拿了月俸银,他们依然胡椒苏木折俸,岂不要闹事?” “钧儿,你是皇上!”李太后秀眉一竖,加重语气说道,“王侯勋戚的事,得皇上亲自来管,文武百官那头,还有内阁哪。” “内阁,内阁,”朱翊钧不停地嘟哝着,不无焦虑地说,“张先生恐怕也不好处置。” “如果朝廷中尽是顺心的事,还要内阁首辅干什么?”李太后重重地拍了拍绣椅的扶手,断然说道,“疾风知劲草,张先生如果真是匡时救弊之才,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把事情摆平。” “哦,儿知道母后的意思……” 朱翊钧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正欲说下去,李太后伸手阻拦了他,又道: “内阁就张先生一个首辅,也真亏累了他,我看,得给他找个助手了。” 一直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的冯保,这时插话道:“张先生自己也好像有这个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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