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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罗素见大家来了兴致,自己也滔滔不绝地道:“人的生命,是短暂而虚弱的;命运早晚会将无情和黑暗降临到他身上。在善恶上盲目的,对毁灭上漠不关心的全能者,在它的冷酷之途上进行着;对人说来,今天他注定要失去他最挚爱的人,他自己明天就要经历黑暗的门扉。在不幸早晚降临前,能使他们短暂的生命显得高贵的高做思想,有待珍惜。要藐视命运的奴隶之懦怯的恐惧,崇拜自己亲手所建的灵地;不沮丧于机运的主宰,而从主宰我们的外部世界的反复无常的暴虐中,存有心灵的自由。人类要不屈不挠,独自撑持着他自己的理想所铸造的世界,不顾那无意识力量的蹂躏行进。”

  众人谈话的兴致越来越高,以至丰盛的筵席,又成了讲演的宴会。

  罗素的来访犹如给溥仪打了一针强心剂,他又增了些活力,添了些生活的勇气,多了些开朗。

  紫禁城内外都长出了一口气,对庄士敦的评价也逐渐好转。

  “皇上,我计算了一下,即便遵照皇上的旨意,以最节俭的方式办理,大婚也须四十万元才行。”

  载涛是皇上大婚典礼事宜的总办大臣,以绍英、耆龄为副。大家非常可惜世续在几天前去世而没有看到他渴望已久而又在即的皇帝大婚盛况。

  “不能再俭了吗?”溥仪道。

  “再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字了。”载涛道。

  “就按这个数字办吧。”

  绍英道:“可是内务府是一元也没有了,亏空得厉害,怎么办?”

  溥仪大睁着眼睛,他不知道紫禁城竟窘迫到这种程度。

  载涛道:“民国政府从来也没有履行过他们在优待条款中许下的诺言,现在可以向他们要一些了。”

  载泽道:“怎么可能要来,他们一仗接一仗地打,总统一个接一个地换,政府?谁的政府?是什么政府,样式而已,哪里还有钱。他们的国库和我们也差不多。”

  载沣道:“问题不在这里,我们去要钱,总是理直气壮,他民国政府,总不能不表示吧,就是在其他方面,也要讲点体面。”

  “这么说是对的,”陈师傅道,“在其他方面他们民国政府还是应该给以帮助的,优待条件,载在盟约嘛。”

  载沣道:“可咱们的钱钱倒是怎怎么筹措啊?”

  “既然民国政府不愿把他们欠我们的款拿出来,那么我们怎么做,他也就要睁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是老办法——抵押。”载涛道。

  载沣道:“这么多的钱须要很多东西,抵押出去,会会不会引起政府和各各各方面的反对起起哄?”

  载涛道:“政府倒不怕,他们欠咱的,就不会多说。不过其他方面的反映可能很强烈,咱要用一些法子,避开报纸,可以做得秘密点。”

  绍英道:“怎么可能避开,平时内务府多么一点小小的东西都弄得满城风雨。”

  耆龄道:“那就只说抵押,决非拍卖,一俟民国政府的欠款拨到,即行赎回。”

  载涛道:“这样最好。”

  于是由绍英向北洋政府交涉,当然政府回以“国库亏虚”。而另一方面,载涛则找到英国汇丰银行,由钟凯经手,将咸丰、同治年间的金银器皿,一共装了四十多个大木箱,又另加两箱瓷器和玉器,抵押了出去。

  钱,有了。

  4

  荣源的府第在帽儿胡同,本来就很大,现在更是经一番整修、扩建,面貌一新,帽儿胡同也热闹起来,来这里的人们络绎不绝。帽儿胡同的人们,也似乎忘了自己的胡同叫“帽儿”,自荣源被封为承恩公后,胡同的人都说:“咱住在‘荣公府’胡同。”

  胡同的马路也已整修一新,几间太破的房子也整修了,这几日,胡同的人们正在为一家作坊发愁呢。

  原来,帽儿胡同12号是一家炸麻花的作坊,每日不分昼夜地工作。有一天,一位外地的来到胡同,看到作坊,说:“我们是专程来看皇后娘娘的府院的,一切都好,就是这家作坊不好,那里天天冒烟,油烟到处乱飞乱熏,弄得这一带气味难闻,皇后娘娘闻了,不知是什么样儿呢。”

  帽儿胡同的人平日很和气,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根烟囱,经这位好事者一说,顿觉那烟囱扎眼,烟味刺鼻。

  “让他搬走。”街坊们议论道。

  “可不行,住了几辈子了,说搬就搬了?”

  “你不嫌难看?”

  “那倒是,是难看难闻。”

  “这不就得了。”

  “可怎能叫人家搬走呢?如今约法上是保护人们的居住权的。”

  “哟,你还真听了许多人的宣传了呢!你太那个了吧!”

  立即这个人遭到围攻,也就不说话了。

  胡同里的人便为这烟囱整日地发愁,眼见就要行各种典礼了,这不影响咱帽儿胡同的形象吗?

  这事不知怎么让溥仪知道了,他想,要是烟真的熏了皇后的头脑怎么办?于是密谕内务府,令优给麻花作坊迁移费,劝其另处营业。结果两家欢喜。帽儿胡同的居民也非常高兴,自豪地望着身边的一切,到了外边,道:“咱是荣公府胡的,胡同可繁华了,皇后可漂亮了,全北京城谁能得上!”

  其实,皇后是住在天津的洋房里。自辛亥革命后,北京的王公及满蒙汉大臣有家业的,除了少有的几家外,多居在青岛、天津、上海和其他地方。婉容在天津已经住了整整十年了,在那里,跟外国人学了钢琴和舞蹈,又跟中国老家学了诗词文章和书画。她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琴棋书画全能的才女。

  如今她要搬回北京了,因为不久就要进入大婚的程序。

  进入北京,回到帽儿胡同的这一天,她乘坐的马车所到之处,观者如潮。

  “她就是皇后!”

  “听说美如天仙!”

  “看!看!那影儿!”

  “你能看见吗?啊!什么眼呀!”

  一阵哄笑。

  帽儿胡同更是水泄不通,家家户户全体出动,迎接给他们胡同带来无上荣耀的人。

  一下子,全北京乃至全国都知道了帽儿胡同。帽儿胡同的好事一桩接一桩。婉容回府不久,是她的生日,因是皇后,所以生日就成了“千秋节”。虽未入宫,但礼节如同入宫之后的皇后,荣公府门前当然车水马龙,许多天,帽儿胡同的人奔走相告:“余叔岩、杨小楼来唱戏了!”

  “还有呢,尚小云、梅兰芳也来了!”

  真正大婚的典礼项目开始了!北京人真的开了眼界。

  因为清朝选储的制度及晚清特殊的立君方式,整个清朝,真正行大婚之礼的就几个皇帝。有些皇帝在做皇帝前早已成婚,有的则不是。溥仪虽逊位,但帝号不废,所以能以皇帝身份成大婚礼。

  1992年10月21日(九月初二),是纳采礼的日子。

  上午10时,正使礼亲王诚堃、副使睿亲王中铨由乾清宫出发,城堃骑马在先,中铨徒步持“节”在后。仪仗队手持黄缎龙旗两面以及木牌、木棍等分两边随行。中铨的后面随黄伞一把,白马、黑马各两匹,都是雕鞍锦辔,鞍上盖着一块黄色绒毯。

  队伍的后半部分是采礼。先是黄绸围裹的木亭八座,里面放着玻锦匣,内置金银锞子、各色宫缎、金珠头面和金银花瓶,另有其他珍宝,后随绍兴酒四十坛,干鲜果品、喜饼若干,分装了一百抬。最后是全身染成了红色的绵羊四十只。

  浩浩荡荡的行列走到神武门,步军统领衙门和保安队的三名骑马队在前开路;宗人府与内城守卫队的三起乐队随行演奏。

  所经街道临时戒严,地安门正门此时大开。

  街两边围观的人如堵如潮。

  一个学生道:“真是奇观,二十世纪的中国还有这种东西。”

  另一个道:“这正是百姓们所渴望见到的,他们的高兴劲儿肯定超过了那个皇上。”

  一个外围记者道:“请你们介绍一下这队伍的穿戴服装和仪仗用品好吗?”

  两位学生可被难住了,也被逗乐了;他们也无法描述这倒底是什么样的一支队伍。只见卫队和乐队,全是民国的礼服,扛着洋枪,吹打着洋号洋鼓,后面跟的正使、副使,仪仗队以及一应执事人等,则全是清朝的服装,龙旗飘扬,黄伞招摇,还有一些东西,两位学生也说不出是什么。

  帽儿胡同礼炮响后,爆竹齐放,人群和这火药味儿充塞了整个胡同。

  好不容易正、副使通过了胡同来到荣公府门前,早有荣源带着长子润良在大门外跪迎天使。正副使进了大门,荣源父子又跪迎一次,正副使这才进了大厅;执事人等忙搬进采礼,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几条长桌子上。荣源父子复又叩头谢恩,然后设晏款待天使。“天使”仅稍坐一下,并不动箸,即起身回宫向溥仪“复命”去了。

  第二天,溥仪就看到了京津两地报纸连篇累续地报道纳采礼的盛况。

  一下子成为全国注目的中心,溥仪兴奋异常,他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从来没有见过民众对他仍这样关心——他还以为那样浩浩荡荡、奢华招摇的队伍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呢。

  兴奋之余,宣统帝摇起了电话。

  “喂,是荣公府吗?”

  “是,您是哪一位呀?”

  “我,是宣统。”

  “皇上,万岁爷,您老好!好!”

  “你是谁呀?”

  “我是润良。”

  “噢,是国舅啊,家里都还好吗?”

  “好!都很好。”

  “府上还富裕吧?”

  “谢万岁爷关怀,我们家境一直很好。”

  “那就好,如今花费很多,也要节约点。”

  “是,是。”

  “皇后呢?”

  “她在闺中呢。”

  “能接下电话吗?”

  “行,我就去传旨,就去传旨。”

  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如春天中黄莺的歌唱的声音:“喂,是皇上吗?”

  “是,是皇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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