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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二章 宣统王朝

  一、儿皇登基 载沣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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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8年12月2日。旧历11月初9日。

  一连许多天的大风刮过后,是扯天扯地的大雪在狂舞漫飘。

  雪停了,但是北国的天气却更加奇冷。北京的街头巷尾倒卧着许多尸殍,士兵们、巡警们把怎么也清理不完的尸体扔进车里。街上没有行人,天空没有鸟雀。偶尔有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晃动着身子,这里嗅嗅,那儿闻闻,或者是在厚厚的积雪中扒着什么。

  太和殿的内外,早早地聚满了人,黑压压的,有如糖盘子上滚满了一层蚂蚁。人们在寒风中哆嗦着,头缩进领口里,手抄在袖笼里。每个人都很想跺几下脚暖和暖和,可是没有哪一个人敢这样做。

  中和殿里,一群王公大臣及太监宫女们正在忙活着。载沣和嬷嬷王焦氏正在给小溥仪穿龙袍。小溥仪刚离开王府半个月,似乎有点习惯了人们的摆弄,任由人们把他举起又放下,推来搡去。大大的脑门高高地突起,圆圆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可是一会儿他就不耐烦了。人们往他的身上一件一件地加着服饰。首先是朝服,朝服上用金丝绣成二十六条金龙外加日月星辰、黼黼藻火、五色云头、八宝立水。溥仪被裹在里面动弹不得,手脚觉得特别地难受便不住地舞弄着。

  “嬷嬷,我不穿,我不穿。”溥仪叫道。

  可是人们并不听他的,又在他头上戴着帽子。这顶朝冠的顶戴有三层,每层一座金龙托子,上承一粒东珠。这下小溥仪更受不了了。

  “我不戴,我不戴。”

  小溥仪一低头,帽子掉下来,太监连忙接着。

  载沣道:“到太和殿再戴上吧。”

  载沣抱着溥仪来到太和殿,把他放在高大的宝座上。溥仪坐不住,载沣单膝侧身跪在宝座下双手扶着小皇上。而在此时,“万岁、万岁、万岁”的呼喊声齐声响起,震得大殿嗡嗡直响。

  溥仪早已冻得手脚发麻,听到这山崩地裂的呼叫吓得哇哇大哭。

  “阿玛,阿玛,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载沣双手紧紧地抱着溥仪,小溥仪一动也不能动,哭得更厉害了。

  “跪——”随着一声喊,太和殿内外的文武百官黑压压地齐齐跪下。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文武百官们的手双扶着冰冷的石块,头不断地磕着地面。

  “伊立——”

  “刷——”响起衣袂的磨擦声,这衣袂的声音犹如阵风掠过山谷。

  “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伊立——”

  随着黑压压人群的起伏,溥仪哭闹得更厉害了,手脚不断地踢打着。

  “哇……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溥仪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脚踢在了载沣的脸上。载沣急得满头大汗,忙哄着小皇上道:“别哭,别……别哭,一会就……就完了。快完了,快……快完了……”

  “不能这么说,摄政王。”内务府总管低低的叫着。

  典礼终于结束了,人们渐渐退出宫去。大家都低声地议论着:“怎么说‘快完了’呢?”

  “‘回家’,这是什么意思?”

  “‘完了’,‘完了’,咦——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宣统帝的登基大典真是旷古未有。

  “面茶张”的面茶铺前,停着几辆人力车,车夫瑟缩着身子坐在墙根旁,墙根旁的积雪早已扫得一干二净。他们不远处,几个小孩正在跳绳,破烂不堪的衣裳丝毫不减他们的兴致,童稚的声音随着绳圈起落:“不用掐,不用算,宣统不过二年半。”

  喝面茶的人转头看了看,重又吸溜起他的面茶,车夫用绽出棉花的袖子擦着鼻涕,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就是几只麻雀也无动于衷,转动着眼睛,在人们面前啄着什么,一直蹦到小孩子飞动的绳前,才扑楞楞飞起,打着个旋,重又飞回到墙根这片空地上。

  什刹海后海北岸,醇王府的大门比以前热闹多了。轿子在这里进进出出,一天到晚没有停的时候。

  肃亲王善耆坐着轿子,到了阿斯门内,又到了大殿,见大殿的楹柱上写着一副对联:

  福禄重重增福禄 恩光辈辈受恩光。“一点不假。”善耆心道。他又环视大殿内的摆设,见西边的屏风上写着第一代醇亲王奕譞的治家格言。右边写道:“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儿孙祸也大。借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左边写道:“财也少,产也少,后来子孙祸也少。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自知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肃亲王正在品味,奏事处的官员来到肃亲王面前道:“请亲王随奴才来。”

  善耆随奏事官来到醇王府的大书房,书房上写着“宝翰堂”的扁额。此处奏事处的官员退去道:“摄政王在鉴意轩中。”

  善耆进人书房,见书房的条案上放着一个周代的欹器,善耆不由走了过去。他知道这种器皿在放水时只能放进一半,如果水放满了,他就会倾倒,水就会全部流掉。善耆见这器皿上还铭了几行字。一面刻着:“月盈则昃。”另一面的铭文是:“满招损,谦受益。”

  善耆看了这些,不由得心事重重,转身走向旁边的侧室“鉴意轩”。

  载沣已出来迎接,拜礼客套后,普耆谢坐,见书桌上贴着一幅对联:

  有书大富贵,无事小神仙。

  善耆笑道:“摄政倒有汉初唐始的黄老思想。”

  “褒奖过……过甚。我怎能与初汉初唐相比。”

  善耆又见对联中挂着一把团扇,扇面上写着白乐天的七言绝句: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光火中寄此身。

  随富随贫且随喜,不开口笑是痴人。

  善耆又环视四周。满屋子摆放的,就只是书了。

  “摄政王的藏书果然丰富,看样子是无人能比的。”

  “我与父王同好,只喜书中字句,诗里情怀。”不谈政事,载沣也不结巴了。

  善耆意味深长地道:“摄政王的雅情高怀确实让人钦佩。但目前皇上冲龄,国家多难,身为摄政王,肩负大清的国运,我以为,摄政王可不能太过逍遥啊。”

  “唉——;我本无心政……政事,也无能于国……国政,太后突然委国于我,又突然崩逝而去,我真有点泰山压肩,喘……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我现在的确感到已无退……路,只能苦撑局面。千头万……万绪,不知从何做起,危机四伏,不知怎……怎样才能消除。”

  “摄政王,太皇太后既然能委你以重任,你就应该有能力承担此大任。想当年你出使德国不辱国体,举国称赞,谁不钦服?如今摄政王肯定能使我大清傲立于世界各邦,说什么无心无能的话来。”

  载沣曾出使德国,坚决拒绝了德皇威廉二世让他跪见的无理要求,此举引起国内国际的一片赞扬。

  “你说现在该如何做?”载沣见肃亲王似乎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

  “首先要做的是清君侧、安定朝廷。”

  “这……这恐怕不行吧。大行皇上和太皇太后刚刚崩驾,皇帝刚刚登基,人……人心未定,怎可做此大的举动?”

  “摄政王,若不采取断然措施,实是养虎贻患,恐怕越往后拖延,越不可收拾。”

  “如何清……清君侧?”

  “杀袁世凯!”善耆厉声道。

  载沣心里一震,这不是皇阿哥光绪帝血诏上的话吗?

  “此时恐怕不行吧?”摄政道。

  “摄政王,若不杀袁世凯,真的如项羽放走了刘邦,吴王放走了勾践。将来坏大清天下者,必是袁世凯。”

  “容我考虑考……虑一下。”

  善耆见摄政王载沣一时难以说动,难下决心,于是说:“谨请摄政王慎重考虑此事,早下决断,此乃目前第一要事也。”

  说罢,肃亲王善耆告辞回府了。

  载沣何尝不想杀袁世凯?即使没有袁世凯和他同胞哥哥光绪帝的那段过节,那段深仇大恨,即使没有光绪帝的血诏,如今他既然坐了摄政王的位子,他也一定要杀袁世凯。袁世凯处军机要地,军机首脑庆亲王奕劻又是他拿钱喂饱的人,完全听袁的支配,政权实际上由他控制;京畿陆军将领除第一镇外都是他的亲信,几省的督抚也都是他所提拔,有的暗中与袁勾结。如果不杀袁世凯,他这个摄政王确实是徒有虚名,今后难以左右形势。可是载沣却难以下手,怕激起变乱。

  那么到底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载沣思前想后,确定了他的大计方针:首先要把军队控制在自己手里。当年他出使德国时,德国皇帝兼海陆军大元帅给他留下强烈印象。于是载沣首先决定,全国所有的军队统由中央统一调节,各省督抚没有对军队的支配权,如各省要调动使用军队,必须经中央批准。至于北洋各镇的军队,更是不在话下,统由大元帅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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