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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楚军薳射人熟地熟,避开吴军营寨,远远地绕到吴军背后看个究竟。白日隐蔽在山里,夜里出来活动,一连五日,人也困,马也乏。吴军纪律严明,没有单独行动的士卒,薳射也没抓到什么“舌头”。在这经过了杀戮和浩劫的战场,方圆百里之内,百姓大都迁移到别处去了,剩下几个荒村,薳射赶到,想给人和马弄些吃的,不料都刚刚经过吴军抢劫,抢完了就烧。侥幸活下来的百姓,见士卒就跑,抓了来,知是楚军,百姓哭诉着吴军罪过,骂那杀人放火的伍子胥,就要跟着薳射渡河去,与伍子胥们决一死战。薳射一行想抢劫点什么,也无处可抢,第五天就只有杀马了。一边撕扯着烤得半生不熟的马肉,薳射一边感叹:“谅吴王阖闾在汉江日子久了,连马肉也吃光了,就得吃人肉了。”

  可是,吴、唐、蔡三军人马吃什么呢?总不能喝江上的风吧?想他们定要远途运送粮草,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只有山口。

  这个想法,令薳射大为兴奋。他建功心切,就率领他的这一小股轻骑到了直辕隘口,人不知鬼不觉地潜伏下来。

  这条狭窄的隘口,两边山势峭拔,谷底如一条车辕,狭窄难行,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潜伏一整日。

  还真让他等到了。

  傍晚,吴军二十几车粮草,沿隘口向南而来。木制车辆,咿咿呀呀吱吱扭扭,扭进了薳射的伏击圈。薳射大喝一声,从两边峭崖推下大小石块无数,一时间,如天上落下陨石雨,押送粮草的吴军士兵只有挨打的份儿,寻不到厮杀的对象,纷纷抱头鼠窜。看看差不多了,薳射又率领五十人冲入隘口,能杀地杀,能砍地砍,直杀到吴军大败,薳射这边也丢了十几条性命。薳射下令“烧”,要将二十几车粮草尽数烧个干净。

  大火呼啦啦在隘口烧起来了。

  两侧山崖,如烧红的炉壁,一片赤红。风在狭窄的山谷肆虐,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火苗在谷底乱窜,遇到秋日里日渐干枯的草木,草木便也烧燃。两崖之间,火苗浓烟飞腾,疯狂地舔着夜空,把半边天宇照得通红。

  直辕隘口处,薳射讨了便宜,不敢久留,率众策马而去,行至半路,背后便有吴军杀声,但吴军始终未能追上薳射这一骠轻骑。薳射趁着夜色到了岸边,打了几声唿哨,芦苇中藏着的船便驰了过来。他们上了船,疾驰到江中,背后才有箭放来,那箭大半落入水中,溅起一些泡沫。

  薳射哈哈大笑:“孙武小儿也不过如此!”

  薳射回营交令,详尽叙述了江北之行的情形,鼓动囊瓦渡江决战。

  囊瓦问:“吴国将军孙武诡诈,二十车粮草这样轻易就让你烧了?”

  薳射:“我士卒人熟地熟,埋伏山中,神出鬼没。”

  “没有伤亡?”

  “十个勇猛的徒卒命丧隘口啊!”

  囊瓦沉吟不语。

  薳射又道:“豫章一带久经兵患,人烟稀少,吴将伍子胥率人烧也烧了,抢也抢了,粮食草料接济不上,士气定然下落,令尹还不信么?望令尹抓紧战机,渡江一战,别等吴军逃了,令尹就无功可建了。”

  囊瓦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妄动,等着阖闾老儿杀马罢!”

  囊瓦虽然固守不战,可也心痒难熬,就又派奸细,又去捉江北百姓,并且命薳射之子薳延再次渡江刺探虚实。他一反常态,稳坐泰山。

  只有在自己的军帐中,孙武才不掩饰他的焦急,烦闷和忧虑。他正在苦苦思谋到何处寻觅一个能够打入囊瓦军中的细作,守夜兵卫推出一个人来。

  “启禀将军,拿到一个楚国奸细,请将军发落。”

  “推出去杀了便是。”

  他的脊背朝着军帐门口,连头也没回。他正在思虑自己尚未用“间”,楚军倒向他“用”了“间”,自然要杀,捉一个杀一个,捉两个杀一双,这一点他毫不含糊。今日烦躁,问也不问了。

  士卒道:“将军,这老东西一定要见将军。”

  “见我何益?”

  那人说话了:“孙武你如何杀得了老东西?老东西应有一百二十年的阳寿,还需在人间受劫受难六十余载呢!”

  这人的话奇怪。

  孙武回过身来,眼睛一亮——这位“奸细”若干年前是见过的,没错!这并不一定需要过目不忘的本事,原因乃是此人生得奇异:锛儿头,老大的,向前伸,眼睛却向后躲藏到眉骨后,颧骨高得不合时宜,下巴是地包着天。这副尊容,天下无双,看一眼,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啊!老先生的假足卖到吴国营帐中来了!快快,看坐,看茶。”

  “老东西知道孙将军会记得假足的。”

  士卒忙给老人松了绑,看了坐,孙武亲自捧上了茶。

  “孙武终于有机会向先生道一声谢谢啦。亏得您指点迷津,我才决心到吴国来。”

  “全凭缘分,不可言谢。”

  “先生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云外的鹤,天外的风,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如何成了楚国的‘奸细’?”

  “问你精明过人的部下去。”

  “实在抱歉。”

  “又俗了。”

  “唔,尚未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呢。”

  “颉乙。”

  “颉乙?世外高人!”

  “哈哈,将军闻所未闻,是不是?实言相告罢,颉乙哪里是什么世外的高人?乃一凡夫俗子矣。从前,曾在你叔父司马禳苴麾下做过伍长,司马禳苴将军对我有恩。后来,有幸拜在扁鹊大师门下,学得皮毛,便悬壶做了一个江湖郎中,浪迹天涯;扶危济困。以前知道孙武是司马将军之侄,现在知道将军的《孙子兵法》,将军的兵法已流入民间,藏“孙子”的民家,吴国、齐国、鲁国都有。颉乙拜观了,拜观了。因我略通伏羲易数,读将军兵法,惊讶兵法与伏羲思辩相通,攻守,奇正,分合,进退,动于九天之上,藏于九地之下,皆天地,刚柔,阴阳之道。便思量着机会,聆听将军的教诲,不想,闲行至此,被你的徒卒请了来。”

  “先生是来寻我谈易的?”

  “颉乙还要再指点将军一回。”

  “孙武洗耳恭听。”

  颉乙道:“听着,制半夏,厚朴,茯苓,紫苏叶,还有生姜,以水煎服。保你宽中行气,顿消胸中郁闷。”

  孙武哈哈大笑。

  在这片刻之间,孙武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策:能打入楚军帐中,诱使楚将囊瓦渡江来战的这世外异人,江湖郎中颉乙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这人能够去担此风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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