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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囊瓦不快:“任那孙武欺楚国军中无人吗?”

  沈尹戍说:“不是这个意思。令尹囊瓦您的威名,足以让吴军闻风丧胆。”

  囊瓦听得熨帖。

  沈尹戍接着道:“如今是吴、唐、蔡三国军队倾巢而出,来势汹汹,意在寻求决战,吴军锐气正在盛头儿上。我军围蔡数日,没有结果就后撤,回防汉水还未休整,士卒精疲力弱,两军实力和士气都不相等,我军暂时处于弱势。”

  囊瓦:“左司马害怕了么?”

  沈尹戍笑笑,说:“且听我说。请令尹您暂时借汉水之天堑,加紧防务,与吴军上下周旋,消其锐气,不准吴军渡汉水,保证郢都的安全。待我到方城一带,将抵御晋国的主力军队调回,先直扑淮水,把吴军的战船全部烧毁,然后,派兵守住吴军后撤的必由之路,大隧、冥、直辕三个隘口,抄了他的后路。”

  沈尹戍说到这儿忽然打住。

  囊瓦思忖片刻。

  囊瓦黑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这时候,看我强渡汉水,正面攻破吴军主力,司马在后面夹击——让他首尾不能相顾,全军葬于汉水北岸!”

  “正面攻破吴军主力,非令尹囊瓦莫属!”沈尹戍说。

  囊瓦哈哈大笑。

  依沈尹戍之计而行。

  沈尹戍准备离营到方城调兵遣将的时辰,对着南天郢都方向拜了三拜,默默祝祷:

  “苍天保佑楚国社稷,休教那竖子囊瓦坏了破吴大计,毁了楚国宗庙哇!”

  沈尹戍泪水夺眶而出,又赶紧擦了个干净,乘一叶轻舟,带三五随从,偷渡了汉水,一路上,星夜兼程,不敢片刻的偷闲,就是睡觉,有时也睡在马背上。

  沈尹戍北上方城数日之后,身为执掌楚国军政大权的令尹囊瓦与吴军对峙,本来就是不会无所作为的,再加上骁勇的将军薳射立功心切,对孙武、伍子胥之军不放在眼里,一再求战,便令薳射率三百轻骑夜渡汉水,去探听吴军虚实。

  自从吴军在汉江以北安营扎寨,与楚国囊瓦之军隔江相持以来,孙武表面上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却并不平静,他每时每刻都在注意捕捉机会,推进战争态势的发展。他的谋略是诱敌渡江来战,可是派出几艘战船去向南岸叫骂,除对方放了几通箭矢之外,楚军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他知道,决不能改变计划,贸然渡江作战,那样,楚军扼守汉江天堑,吴军舟师登陆攻打,楚军以逸待劳,吴军将损失巨大不说,也很难取胜。他也知道楚军至少要回避吴军的锐气,决不会立即渡江,决战需俟时日。

  可是,到底还要等多久?大王阖闾心里当然着急,一连数夜睡不着,天亮前刚打个盹,又常有恶梦缠绕。为此,大王的脸色不好,脸肿着,眼袋也掉下来了,忧心忡忡地问孙武:“孙将军,到底何时可战?你须叫寡人心里有底。”孙武说:“稍安勿躁。”阖闾:“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三军深入楚国腹地,粮草给养供应不上,再等下去,会草尽粮绝的啊!”孙武说:“大王所言极是,楚军令尹囊瓦迟迟不肯来战,恐也想到了这个。”阖闾:“这难道不是妇孺可知的浅显的道理吗?”孙武说:“孙武正是想在这里做文章,我三军如今势大力强,可以把粮草之弱给楚军看个明白,以强示之弱,卑而骄之。”

  阖闾不再说话。他那烦躁忧虑的样子,虽然对孙武的心理是压力,将军和士卒们却看不出孙武有丝毫的忐忑不安,他总是充满了自信。及至听到探报说,沈尹戍已北上方城搬兵,吴国营中气氛更加紧张了。倘若楚军一直不肯出战,等到沈尹戍从方城带来楚军主力,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这个夜晚,伍子胥来到孙武大帐,带了一罐好酒姑苏红,道:“孙将军,来来来,陪我饮几斛壮行酒。”孙武诧异:“这话从何说起?”伍子胥道:“将军没听说楚将右司马沈尹戍到方城去搬兵了么?等到沈尹戍来,你我恐怕要被赶到汉江喂鱼去了,来来,伍子胥专程弄来了姑苏红。”孙武笑道:“伍将军想贸然出战?”“孙将军低估伍某的舟师?”孙武说:“不不,匹夫之酒,孙武不饮。”伍子胥勃然而怒:“哪个是匹夫?”孙武:“伍大人息怒,孙武一不留神道出了实话。”

  伍子胥愈发怒不可遏:“敢骂伍子胥是匹夫的,你孙武倒是天下第一人,今日你须说个明白!”孙武说:“只为报仇雪耻,不问两军情势,拔剑而起,鲁莽去战,岂非匹夫?伍将军难道不是要去挑战么?”“伍子胥只为报仇雪耻?你难道不知沈尹戍方城搬兵,不知吴军危哉?”孙武说:“适才孙武小试激将之法,伍将军就暴跳如雷,这等方法,何妨在真匹夫囊瓦身上一试?沈尹戍城府极深,有韬有晦,沈某一去,囊瓦性情骄矜,料他耐不住寂寞,不久将来吞钩,岂非好事?伍将军,倘若你都不与孙武合作,吴军瓦解只是旦夕之事啊!来吧,孙武敬你一盏姑苏红!”伍子胥叹了一口气,孙武饮了一盏,他一连吃了三盏,沉默少顷,道:“我难道不知孙将军深谋远虑?说实在话,十年前伍子胥父兄被楚平王所害,如今隔江望见楚国兵马,恨不能立刻就去踏他个人仰马翻!”孙武说:“到底伍子胥坦诚,为这个,我还得吃一盏。”伍子胥按了酒罐:“不不,不行了不行了,这姑苏红,我还要留待到郢都一醉!”

  徒卒来报:“楚军有三只舟船偷偷渡江,请将军定夺!”

  孙武高兴地说:“唔,来了,你我快去保楚军舟船平安!”拉着伍子胥便到岸上去看个究竟,伍子胥明白孙武的用意,边走边问:“孙将军,人家远路涉江而来,不知将军有什么可给他们观看的?”孙武也问:“依伍将军所见呢?”伍子胥:“吴、唐、蔡三国军队远离故土,深入楚国腹地,最困难的自然是给养,可将你我难处告知一二。不过,将军兵法上有‘因粮于敌’的谋略。”孙武:“就请伍将军按兵法行事如何?”伍子胥哈哈笑了,悄声道:“好你个孙武,你叫我去抢劫!”两人都很开心,在高处凭眺。

  是夜,江上一片大雾。云封雾锁,对面不见人。薳射率三十轻骑,远离汉水,在长江中游夜渡。临近对岸的时候,桨声击水,惊起无数水鸟。孙武和伍子胥看了——不如说听了个大略,孙武道:“楚军在对岸按兵不动,江上舟船许是些少渔人?”伍子胥:“想是渔人,不足为虑。”孙武吩咐:“休要惊扰了他们,让渔人谋些生计罢。”说着,两人重新回到帐中,不言江上之事,高兴地吃起酒来,不觉吃了个酩酊。伍子胥被徒卒扶回帐中,孙武伏案打起了酒呼噜。

  又有巡守士卒来报:“将军,舟船上是楚军五十余骑,已经登陆。”

  孙武还在呼噜。

  “将军!”

  “休来烦我!”

  孙武睁了睁眼睛,又睡。少顷,忽从酒梦中醒来,懵懵懂懂问帐中侍卫:

  “刚刚似乎有什么事情?”

  “巡岸士卒来报,楚军五十余骑上岸了。”

  “怎不叫醒我?”

  “将军吃醉了酒!”

  “啊呀不好!”孙武忙披衣出帐,派一百骑兵追杀。

  楚军早已踪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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