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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靳尚泣不成声地答曰:“臣之哀者,非为一己之私,而为南后陛下也!……”

  此乃耸人听闻之言,郑袖不禁愣怔一闪:“大夫此言何意,请言其详!……”

  靳尚故弄玄虚道:“陛下废嫡立庶之望绝矣,获宠于王尽矣!……”

  “此话怎讲?”郑袖颇有些不耐烦了,“愈讲愈让人莫名其妙,无用之极!”

  郑袖在破口骂人,靳尚却既不惧怕,也不生气,倒反变得慢条斯理起来,他娓娓道来:“昨日张仪来楚,为大王所囚,现正监押死牢,不日即将斩首示众。张仪被杀,谁为南后废横而立子兰为太子?臣哀一也。秦王甚爱张仪,欲将亲生女儿嫁与大王为正宫,且选秦宫中能歌善舞之美女赠大王为嫔妃,以赎张仪之罪。秦宫所来,皆绝色佳丽,黄花之处女也,南后必失宠于大王,臣哀二也。有此二哀,臣怎不痛心疾首,涕泪交流……”靳尚说着,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郑袖闻听,惊若五雷轰顶,心颤语急,两手相搓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靳尚鬼点子多,出谋划策道:“大王素来重地轻人,南后何不劝大王放回张仪。张仪既归,秦王则不会再以美女相赎。张仪谢南后救命之恩,必甘为南后所驱驰,南后实现宏愿,岂不易于反掌耳。”

  当夜,郑袖既哭且闹,不让怀王安生。她说:“大王欲以地换张仪,地未入秦而张仪先来,秦有礼于楚也。现在秦军仍驻汉中,大有并吞荆楚之势。在此情况下,大王倘杀张仪,激怒秦王,必招致杀身灭国之祸,你我夫妻不久即将分手,各自身首异处,亦未可知,岂不悲哉!臣各为其主,张仪久为秦相,为秦而欺楚,有何怪哉?大王何不赦其归秦,张仪感大王再造之恩,岂不为楚在秦之耳目?”

  楚怀王无主见、耳根子软的老毛病又犯了,几经郑袖盅惑,决定不杀张仪,具体处置办法,以后再议。

  第二天,靳尚见缝插针,乘机而入,对怀王说道:“大王杀张仪,无损于秦,但却有害于楚。秦得楚黔中数百里之地,便对楚成包围之势,随时可吞而食之。放张仪,黔中可保也。楚有屏障,民方得以安寝,望大王三思定夺。”

  靳尚与郑袖你一言,我一语,紧锣密鼓地敲敲打打,真的把怀王的心给说转了,不仅释放了张仪,还用厚礼款待他,说了许多请张仪帮忙指教的话。

  狡猾的张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乘之机,立即向怀王展开了攻心战,继续进行他的破纵连横工作。他对楚怀王说:“秦,四塞之国,攻守之地也,且其大居天下之半,雄兵百万,粮积如山,严法明令,将善战,兵不惧死,大王欲合纵抗秦,岂不若驱羊群而攻猛虎乎?当今之天下,非秦即楚,非楚即秦,秦楚为敌,犹两虎相斗,必不俱生。况且秦已吞并巴蜀,楚若以秦为敌,秦师便循岷山东下,同时兵出武关南进,两路夹攻,楚能御乎?秦挥师东进,长驱直入,三月可取郢都,而五国兵援楚却需半年之久,援兵未到,秦已灭楚,远水难救近火矣。以往的事态证明,合纵不足恃,强秦不可拒。倘大王肯纳吾谏,吾请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秦楚永结兄弟之好,岂不美哉!”

  楚怀王完全让张仪说活了,他遣使臣备车百辆,载重礼敬献秦王,放张仪返秦。

  第二三章 风雨凄凄 悲愤滔滔

  屈原使齐归来,闻听怀王又放张仪,气得他捶胸顿足,这真是:竹竿好扶,灌肠难竖,怀王真是一根竖不起来的灌肠。倘这是自己的孩子,他真会杖责四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令其悔而改之。可是,这是堂堂一国之君,为臣者真是徒唤奈何!屈原许久不曾开口,他浑身哆嗦,嘴唇颤抖,面色灰白,似乎当罢黜左徒之官,宣布“永不得参与朝政”时,他不曾这样伤心难过过。他真想愤然转身离去,任其所为,从此永不再见这位糊涂的君王。然而,国事,民利,天下事,重担在肩,早就以身许国的思想家、政治家屈原,怎么能够义气用事呢?他尽量镇静着自己,平息胸中的义愤,自我宽慰,半天后说道,“昔者大王受张仪之欺,丧权辱国,亡将失地,民生涂炭,今张仪来楚,臣以为大王必杀其头,烹食其肉。万没料到,大王不仅不治张仪之罪,反而信其邪说,背纵离约,事奉仇敌。此乃黎庶鄙视之举,今大王为之,岂不让百姓心寒,天下共愤吗?”

  听了屈原的话,怀王深感后悔,急忙派人驱车追赶张仪,但张仪已离楚两天,哪里还能追赶得上。

  怀王派屈原使齐谢罪修好,非是悔过之举,权宜之计罢了,因而使齐归来,屈原依然见疏,不得重用,他那善良的愿望和忠君爱民之心再次碰壁,碰得头破血流。此后屈原仍以三闾大夫之职事怀王,直至公元前297年被放逐江南。

  公元前311年,秦惠文王卒,在位二十七年,子武王荡立。武王不满张仪,张仪避居于魏,次年死于魏。也就在这一年,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甘茂为左右丞相。

  这时候的列国形势似乎有了些变化,合纵的可能性又增大了。公元前309年,齐宣王欲为纵约长,写信给楚怀王,约他合纵。此刻楚已合于秦,怀王见齐王书,犹豫不决,集群臣而议。群臣或言合秦,或言听齐。昭睢挺身而言曰:“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雪耻;必取地于秦,方可雪耻于诸侯。依臣之见,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①,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韩宜阳(韩御秦之军事重镇,在今河南宜阳县西),而韩犹复事秦者,因其先王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②距宜阳不过七十里,故韩畏秦。不然,秦攻三川(洛河、伊河、黄河交汇之地,秦置三川郡),赵攻上党(韩地,今山西长治县一带),楚攻河外(韩黄河以南之地),韩必亡。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韩已得武遂于秦,以黄河、崤山为边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韩必速事大王矣。齐之所以信于韩,因韩公子昧为齐相也。韩已得武遂于秦,大王亲善之,使之因齐、韩而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今更得楚之敬重,樗里疾必言于秦,秦必复还侵楚之地矣。”

  ①樗里疾虽为秦之左丞相,但却善于韩,齐宣王给楚怀王的信中曾强调过这一点。
  ②平阳、武遂二邑均在宜阳附近。

  听了昭睢的这番分析,怀王十分赞赏,当机立断地决定,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这时候的屈原,已经无权参与朝政,昭睢上边的这些议论,是事先跟屈原商议好了的,因而亦可算作屈原的意见。

  秦武王好勇,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骤为高官。公元前307年,武王与孟说赛举鼎,折足而死,在位仅四年,异母弟稷立,是为秦昭王。昭王母楚人,号宣太后,以其弟魏冉为将军。

  秦昭王初立,又对楚进行拉拢,公元前304年,秦厚赂于楚,楚背齐合秦,往秦迎妇。同年,秦约楚怀王盟于黄棘(今河南南阳南,一说新野县东北),归还楚之上庸(今湖北竹山西南),互为婚姻。

  屈原虽然被野蛮地、不公正地剥夺了参与朝政的权力,但他依然心系怀王,关注着朝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因为这关系着楚国的前途和命运,关系着千百万人民的疾苦。自己无权参与朝政,但还有陈轸、昭睢等文臣武将在,便与之常聚首,彼此交换意见,统一认识,然后由在楚之政事中举足轻重的陈、昭等大夫向怀王或直陈,或讽谏,或强谏硬聒。这虽说也是屈原继续参与朝政的一种形式和方法,但毕竟是隔着一层皮,不似先前为左徒与王促膝倾肠时那样方便,直截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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