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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在屈原夫妇面前,郑袖再次申明自己的观点,像昭碧霞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能让其芳香散于荒郊原野,不能凄苦于乐平里之群山峡谷之中;像屈原这样为国操劳,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贤大夫,身边不能没有妻妾相伴。

  郑袖热情得像一团火,这团火在熊熊燃烧,烤得屈原夫妻浑身暖烘烘的;欢快得像一只小鸟,在树梢上跳来蹦去,唧唧啾啾地鸣唱,唱得屈原夫妻心中甜丝丝的;畅快得像流水,哗哗啦啦,叮叮咚咚,使屈原夫妻感到清洌甘甜,喝一口透心彻肺;醇厚得像蜜酒,美酒飘香,令屈原夫妻酒未沾唇而心先醉……

  郑袖正口若悬河地滔滔奔流,有宫娥来禀:午餐业已准备就绪,请南后与客人餐厅用膳。这是南后为“贤妹”设的洗尘午宴,虽然她口口声声称“家常便饭,不成敬意”,但却高级丰盛得令人吃惊,其中的许多珍馐美味,莫说来自深山峡谷的昭碧霞,连经常接遇宾客,出使过齐国的屈原也不曾见识和享用过。如此深情厚意,怎不令屈原夫妻感动得热泪盈眶。

  因连日车船劳顿,午宴后南后原是安排昭碧霞好好休息的,但来看望之文武眷属络绎不绝,自然,其中的许多人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在逢场作戏。午后不久,楚怀王屈尊辱临,震惊朝野,更使屈原夫妻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呀,一个大臣的妻室竟然惊动了圣驾,史所未有,足见屈原在怀王心目中的位置。这也是屈原无限忠于怀王的重要原因,即使后来被罢官免职,放于汉北,他也只恨那些进谗的奸佞小人,对怀王毫无怨言。

  当晚,怀王设国宴为左徒夫人接风,郑袖之外,文臣武将的眷属多应邀出席作陪,热闹非常。不用说,宴席的规格和档次胜午宴一筹,令昭碧霞大开眼界,得饱口福。晚宴临散的时候,南后当着众位宾客眷属的面,将赴乐平里的两位宫娥——秋菊与冬梅赐与昭碧霞为侍女,引得满座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屈原与昭碧霞,这对血气方刚的夫妻,一年半不曾见面,一旦相聚,自然如胶似漆,化作液体,变成了蒸汽……

  夏日夜短,二人说了一宿悄悄话。昭碧霞谈祖母弥留之际想念孙孙平儿的可怜巴巴的情况,谈公爹伯庸告老还乡后的生活,谈公婆希望她留在郢都不必归去,免吃离别之苦,谈女儿小媭长得如何聪明伶俐,正在呀呀学语。屈原则谈鄂渚一年,谈怀王,谈南后,谈变法改革的风风雨雨,谈盟诸侯的前前后后,谈楚富国强兵,统一天下的美好前景。二人共议怀王与南后的大恩大德,同抒对郑袖的感激之情……直谈至日上三竿方起,屈原正精心盥漱修饰,准备早饭后进宫谢恩,忽有宦者令苗永楠匆匆奔来,下气不接上气地说:“左,左徒,大事不好,南后她,她忽然病笃,快,快!……”

  第一六章 郑袖患病 屈原作歌

  屈原闻听南后病笃,并不慌张,他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任你战马嘶鸣,血流成渠,尸横遍野,依旧泰然地弹琴、弈棋。南后所患之病,他心中有数,而且有把握能够做到针至病除,这很使楚宫的十数名太医仰慕与忌恨。

  前边说过,屈原自劝读书颇杂,医书亦读得不少,诸如岐伯的《内经》,扁鹊的《难经》之类名著,他都曾浏览涉猎过,加以天资聪慧,过目成诵,故虽未专门学医,却有着较为丰富的医学知识,其医术非庸医所能及。尤其爱好针灸,在他看来,一支银针在手,勿需处方,勿需服药,便可治病救人,除人病痛,何乐而不为,故曾一度专攻其术,人身的经络穴位,在他的心目中,犹似乐平里的山头溪流一样清晰明了。他的口袋里常年装有一个竹管,竹管里盛满了形形色色的银针,随时可用,不知使多个人转危为安。鄂渚一年,许多乡下百姓,只认识他是屈郎中,不知道他是屈县丞,更不知道鄂渚一年来的巨大变化,百姓所获得的诸多实惠,都跟他息息相关。

  “人无十全十美者”,这句话通常指的是人们的品德和本领,亦即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有时也指人们的命运和遭遇。即以南后郑袖而言,她既有国色天香的美貌,又有出类拔萃的聪慧与才能,身为楚宫之南后,获宠于怀王,不仅权主六宫,在很大程度上把持着楚之内政外交大权,按理这该是十全十美了吧?不料五年前竟患下了一种疾病:发作时,光觉腹部不适,胸气上升,继而心悸,眩晕,全身肌肉强直痉挛,肩部收缩,肘腕和指掌关节屈曲,拇指内收,两腿伸直,足内翻,渐渐呼吸停止,脸色由苍白而转为青紫。郑袖之所以患此恶疾,自然与糜烂的宫廷生活有关,也是贪得无厌,机关算尽的必然结果。幸而发作并不频繁,偶尔为之,否则必惹怀王嫌弃。

  那还是屈原新任左徒之职,则搬来橘园不久,望子成龙,为了求得屈原对子兰加强教育,严格管理,不荒废学业,一天下午,南后郑袖征得怀王的同意,来橘园专访屈原。漫步橘林,二人坦诚相见,郑袖吐露自己的衷心期盼,屈原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赤胆与忠心。子兰之外,自然也谈些天下形势,楚国今昔,世俗人情,诗赋歌辞,宫廷乐舞之类的内容,直谈至红日西坠,夕辉染醉了橘林,染醉了二人的面庞。大约为屈原的美貌所倾倒,为屈原的才华所钟情,为屈原的辩才所折服,这天下午郑袖太兴奋,太激动,太动情了,竟然走着走着发出一声尖叫,跌倒在如茵的草地上,丧失了神志。这种病叫癫痫,屈原不仅见过,而且治过。他先用力掐人中,然后取出怀中的竹管,按照医书上的要求给郑袖扎了十多根银针。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工夫,郑袖渐渐恢复了知觉,而且面部能够表情达意,颇显尴尬和难为情。又过了一会,渐渐恢复正常,向屈原说了许多赔礼和感激之辞,并介绍了她患这个病的历史,怀王如何宠爱依旧。看看天色已晚,屈原急忙扶郑袖起身,步出橘林,命婵娟送其回宫。

  回宫后,郑袖如实向怀王讲述了这一下午的经历,怀王听了,对屈原既佩服,又感激。从此,只要南后的旧病复发,便请屈左徒来治,弄得当朝太医们醋意勃发,忌恨在心。

  虽说屈原一向沉着稳健,遇事不慌,他又颇晓南后这个病的来龙去脉,但毕竟人命关天,马虎不得,所以从陈太师府至楚宫不太近的一段距离,他来不及乘轿和骑马,而是跑步前往的。今日的南宫不同以往,怀王惊恐,宫娥内侍慌张,太医们则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搓手,顿足,无可奈何,一所宁静雅致的南宫被弄得乱纷纷,急躁躁的,酷似一个燃着引芯就要炸裂的爆竹。屈原尚未登上南宫的高台阶,便有内侍高呼“屈左徒驾到”,呼声传进宫内,在场的人无不欣喜万分,仿佛盼来了救星。

  屈原进宫,众人纷纷闪开,太医们急忙靠后,怀王亲自上前迎接,引至南后的病榻前。今日南后的病势,确实大不同于以往,只见她咬破了舌唇,口中喷出了白沫和血沫,大小便失禁,呕吐污秽狼藉。屈原见状,急令内侍取一竹筷,撬开南后的口,同时助其侧卧,尽量让其口中唾液和呕吐物流出口外,不致吸入肺内。待其口中的秽物流尽,屈原将一方丝巾折叠成条状,塞入一侧上下臼齿之间,以免再度将舌咬伤。这一切处理完毕,屈原取出银针,针入南后的内关、合谷、丰隆、肝俞、太冲、神门诸穴,并点刺长强穴放血。不久,南后便恢复了神志,呼吸渐趋平稳,脸色也逐渐正常,由昏迷、沉睡、意识模糊而转为清醒,但却微感头痛,头昏,全身酸痛,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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