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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屈原谦逊地微微一笑道:“哪里有什么成竹在胸的方案,不过是些想法罢了,但不知是否是闭门造车,出不合辙,还求景兄斧正裁处。”

  “那你快讲与景某听听!”景博民催促。

  应景博民之求,屈原谈了自己酝酿日久的改变鄂渚面貌的方案。这个方案分四个方面的内容,首先和主要的是削弱和限制贵族的特权,这个方面的工作搞不好,其他的便无从谈起,无法进行。第二是教化民众,使百姓明了该怎样行事,如何做人。第三是开荒垦田,努力发展生产。第四是兴修水利,改善饮水条件,减轻血吸虫病对人民群众的危害。这四个方面的工作相辅相成,因而要齐头并进。这是总纲,纲下有目,还有贯彻执行的细则。

  景博民听了,连连叫绝,喜不自胜,只是这为首的一条令人烦恼,“削弱和限制贵族的特权”,说说容易,实施起来可就难了,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凡贵族均有权有势,朝中有靠山,有谁会听小小县衙的摆布,将县令放在眼里呢?景博民摊出双手,坦诚地谈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棘手之处。屈原又是谦和地微微一笑,但这次不曾开言,而是取出一个帛卷,递给了景博民。景博民接帛卷在手,置于几案,展放观赏。帛上画着三幅令人深思,耐人寻味的漫画,第一幅是两位老翁在观鸡斗,两鸡引颈振翅,互不相让,结果两败俱伤,伤得轻的一只在追逐伤得重的一只,大约追上之后必置其于死地。

  第二幅画的是一只野狗与一只猎犬为争一块肥肉而角逐厮咬,猎犬非野狗之敌手,结果食肉不成,反被野狗咬死。第三幅是接着第二幅来的,猎犬的主人闻讯赶来,张弓搭箭射死了野狗。景博民反复玩味这三幅画,推敲捉摸,分析,猜测,终不得其解,难得他焦躁不安地在室内走来荡去,一会搓手凝思,一会抓耳挠腮。屈原并不急于开导和点拨,他牢记大教育家孔夫子“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不到他想求明白而不得的时候,不去开导他;不到他想说出来却说不出的时候,不去启发他)的教导,耐心地等待着。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景博民突然眼前一亮,茅塞顿开,孩子似的雀跃欢跳,将正在闭目养神的屈原从座位上拉起,拽至几案边,将自己对这三幅画的理解讲给他听,讲完之后,小学生似的垂手立于一边,洗耳恭听老师的评判。

  景博民的理解是正确的,就是要让贵族们相互斗争、残害,两败俱伤,以削弱其力量,限制其特权。倘其不肯争斗,便以肥肉相诱,制造事端,挑起矛盾,多打几遍锣,哪有不上竿的猴!这些大大小小的贵族,朝中都有靠山,无论是哪一方面斗争失败,其靠山都会出面干预,以至用手中的权势惩治对方。这样以来,鄂渚的执政者不费吹灰之力,观虎斗中即可坐收渔翁之利。对屈原这一治理鄂渚的方略,景博民赞赏由衷,拍案叫绝,二人迅速达成了共识。于是心相贴,首相聚,膝相促,拟就了贯彻执行这一方略的具体措施。

  宗尚义与公孙良两个贵族庄园比邻,多年来彼此虽说也有些磕磕碰碰的矛盾和摩擦,但总的说来,还是和平相处,友好往来。一天,宗尚义的夫人五十大寿,请公孙良家的女眷过府宴饮。公孙良新纳一妾,芳名柳翠,正当二八妙龄,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女子见了人人嫉妒,男子见了个个垂涎,这天也随众姐妹来宗府欢宴。贵族设宴,宾朋多,气派大,酒菜丰,直闹腾到酉时方散,公孙良早已在家里等得不耐烦了。次日巳时,宗府新任管家蔡培礼带人来公孙府退寿礼,公孙良在义德厅接见了他。休看这蔡培礼是家奴出身,但却长得一表人材,三十开外年纪,身高体壮,肩宽腰圆,浓眉大眼,笑容可掬,举止斯文,颇得公孙良的赏识,因而彼此虽身分地位不同,但却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

  蔡培礼先代表主人致感激之辞,然后高度评价公孙良的品格、为人及崇高的社会声誉,一顿米汤灌得他飘飘然,晕乎乎。蔡培礼本来是慷慨陈辞,委婉抒情,滔滔不绝,谈着谈着却吞吐结巴起来,多次欲言又止。公孙良亦非鲁钝之辈,判定他有难言之隐,急忙屏退左右,以便他能够开诚无忌。步入公孙良的书房,蔡培礼第一眼便发现了几案上花瓶里那束玉兰花,白玉为花瓣,翡翠为枝叶,金丝和珍珠为花蕊,典雅别致,玲珑剔透,堪称为稀世珍宝,蔡培礼突然一反温文尔雅的常态,粗野地伸过手去,将那束玉兰花攫于手中,翻转观赏,把玩不已。这一出乎预料的举动,犹似利刃戮了公孙良的心尖,他腾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上前一步叮嘱道:“蔡先生千万手下要轻,切莫将这玉兰花损坏,这可是寒舍镇宅之宝啊!”

  “不错,是束好花!”蔡培礼漫不经心地翻转着手中的花束说,“但不知这价值连城的珍宝跟贵府的少奶奶相比,哪一个更珍贵些?”

  这个问题蔡培礼实在是提得太突然了,令公孙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这样问,为什么要提这样的问题,呐呐半天,无以为对,只说了句:“物岂能与人相比!……”

  蔡培礼紧接着说:“公孙老爷说得对,物不能跟人比,人总贵于物,尤其是像少奶奶这样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丽。不过奴才有一事不明,一束花公孙老爷尚且怕奴才手重玩坏,而将自己的爱妾交人玩弄,难道就不怕有所污损吗?”

  “先生此话从何说起?”公孙良很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知老爷是喜欢听真话,还是喜欢听假话?”蔡培礼故作试探着问。

  “自然是要听真话!”公孙良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公孙良愈急,蔡培礼则愈慢,顾虑重重地说道:“老爷饶奴才无罪,奴才方敢吐言,说实情。”

  “说吧,老夫决不怪罪你。”公孙良表态说,“哪怕先生将老夫骂得狗血喷头。”

  蔡培礼如释重负似地说:“昨日少奶奶过府宴饮,已与我家老爷成鱼水之欢……”

  “尔等何以知之?”公孙良逼问。

  蔡培礼慢条斯理地说:“我家老爷逢人便讲,津津乐道,以此为自豪,我们宗府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莫非老爷连一点耳闻也没有吗?”

  公孙良故作镇静地说:“君子无戏言,蔡先生说话可要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蔡培礼理直气壮地说,“无证据奴才岂能妄言!”

  蔡培礼向公孙良交代了证据。这证据是:柳翠的白腚片上有一炭画的黑圈,这是二人作爱时宗尚义画上去的。

  公孙良命丫鬟去查,回报:少奶奶的腚片上确有一模糊的黑圈。公孙良闻报,雷霆震怒,拍案而起,吼道:“宗尚义,你这道貌岸然的老狗,竟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不狠狠教训教训你,给你点厉害尝尝,你就不知道我马王爷三只眼!……”

  这一怒,一拍,一吼,非同小可,只弄得几晃杯跳,栋梁震动,尘灰簌簌下落……

  宗尚义与公孙良间的火就这样被蔡培礼轻而易举地烧起来了,后边的一场拼搏厮斗不言而喻,勿需明表。问题是少奶奶柳翠白腚片上的那个黑圈究竟是怎样形成的,难道真的是宗尚义画上去的吗?非也。华夏女子,多是坐在马桶上大小便,蔡培礼重金收买公孙府的下人,根据少奶奶大小便的规律,事先用木炭末涂于马桶的边沿,少奶奶大小便一坐,便在白腚片上印一个黑圈,她自己尚蒙在鼓里呢。这一着确实高明,只是苦了这位如花似玉的弱女子柳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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