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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故事讲完了,不知景博民将受何启迪,从中悟出怎样的道理,屈原在注意观察其表情和反应。只见他缩眉凝思良久,心情似乎很不平静,忽而伫立若定,目光呆滞,忽而遥望窗外,如痴似呆。客厅内静得可怕,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有两个人呼吸的气息和心脏的跳动尚存。时光在慢慢消逝,日影在渐渐东移,空气凝滞不动,厅内憋闷得令人窒息。是屈原打破了这宁静,这沉闷。他说:“人乃万灵之长,理当胜万灵一筹,事实却并非如此。即以蜘蛛为例,区区一小虫,任何人举手投足,皆能置其于死地,可谓渺小之极。然而,正是这不足挂齿的小虫,为了生存,对待自己的事业竟是那样的执着,顽强,坚毅,无畏无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屈原讲话,每讲到兴奋激动处,必眉飞色舞。他在慷慨陈词的同时,十分关注听者的神志与表情,从中窥探其心灵深处的奥秘。在屈原发这通议论的时候,景博民在全神贯注地倾听,眉宇不时地抽搐收缩,那对眸子似乎也大而明亮起来,且频频转悠,腮颊泛起阵阵红晕。察颜观色,屈原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对方的心坎,且正在发生效应,于是兴致更浓了,侃侃而谈道:“岂止蜘蛛,再如那引颈长鸣于高空的大雁和筑巢于屋梁檐下的小燕,都是人类的楷模。为奔向温暖的乐园,它们不辞辛劳地翱翔于茫茫长空,翻过高山,越过大洋,搏击风暴,矢志不渝,且一岁一往返,从不苟且。而人类之多数,则苟且偷安,见异思迁。他们胸无大志,鼠目寸光,蝇营狗苟于一己之私。这些人,当风平浪静之时,倒也能划桨扬帆,一遇惊涛骇浪,便骨酥胆丧。他们竟不如飞禽,不若昆虫,何谈人类之精灵!……”屈原想继续讲下去,见景博民羞愧得面红耳赤,使劲低垂着头颅,眼圈汪着晶莹的泪水,戛然收住了话题。

  望着景博民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屈原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说话太多,出言太重……

  第九章 污秽龌龊 腐朽败坏

  雄鹰有时也会为云雾所惑,当风吹雾散,天晴日朗时,它便又扶摇九重,翱翔蓝天了;骥骜有时也会误入歧途,但它迷途知返,回至正途,便四蹄生风,追星逐月;蛟龙有时也会被困于孤岛海滩,大潮涌来,它依然能够回到海洋,兴风作浪。人兽异质而同理,浪子回头金不换。楚庄王熊赀初即位时,声色犬马,怠于政事,后因诸御己、苏从等人力谏,他发奋图强,励精图治,“一飞冲天”、“一鸣惊人”,饮马黄河,问周九鼎,为春秋五霸之一。景博民亦是这样一位回头的浪子,他痛心疾首,决心不辜负先祖父为自己取的这个“博民”的名字,定要有功于国,博施于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即俗话所说的:鱼轧①鱼,虾轧虾,王八轧个鳖亲家。屈原与景博民虽说在个性、学识、修养等方面有诸多差异,但在忠于祖国、热爱人民方面都是一致的,因而两个人能够心心相印,密切合作,取长补短,互为补充,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迅速改变了鄂渚的面貌,令举国瞩目,朝野震惊。

  ①轧gá,结交。

  深秋季节,塞外已经是寒风凄厉,银霜遍地了,而这里却还是阳光明媚,熏风徐徐,温暖如春。这天,景博民一大早便起了床,亲自重新布置客厅和书房,莫说下人,连他的妻子颜氏也插不上手。正几案,布古玩,陈书简,挂字画,理文牍,备笔砚,摆水果,放馔馐,俱都认真仔细,一丝不苟。精神犹天地之精,日月之灵,一个人的精神颓丧了,他便名存而实亡。自从仕途受挫,景博民日趋堕落,犹桑梓田园,原本堂皇的客厅,雅致的书房,如今变得荒芜不堪,杂草丛生。客厅、书房,常有贵宾来往,它是一个家庭的窗口,一个人的脸面,需下工夫花力气彻底整理,令其向来往的宾朋无声宣告,景某从此洗心革面,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今天,他要在这里接待振作后的第一位客人屈原,这是一位洁身自好的佼佼者,犹似一块美玉,白璧无瑕,因而不得有丝毫马虎,连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侧面,都细心地关照过,直至吹毛亦无疵可求为止。

  刚过卯时,屈原便翩翩过府而来,他像往常一样,头戴切云高冠,身穿缝掖宽袍,腰系龙凤博带,带挂陆离长剑,足登高底皂靴,一身豪气,满面春风,潇洒似柳烟抚堤,儒雅若出水芙蓉。随着一声“屈县丞驾到”的喊声传入县衙后院,景博民忙弹冠整衣出迎。二人相见于仪门,彼此施礼问安,携手并肩而前,径至书房落座,对几品茗,促膝交谈,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屈原首先介绍了两月微服私访所获,这是今后拟方针、定措施的主要依据。

  鄂渚的社会现实,可用三句话来概括:一、贵族猖獗;二、风气腐败;三、民生艰难。

  鄂渚西与郢都比邻,系江汉平原之腹地,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注定了楚之名门贵族多在这里盘踞,他们像豺狼,似猛虎,若洪水,为害一方,侵凌百姓,致使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有着种种特权,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贾崇仁,舅父为楚宫宦者令,自十六岁起便抢男霸女,无论是大闺女小媳妇,只要为其相中,无一幸免。他有初夜权,凡新婚娘子,稍有姿色者,都必须先供其淫乐三宵,有敢不从者,本人被凌迟处死,娘家和婆家都要横遭塌天大祸。在这里,男婚女嫁不再是喜事、乐事,而是愁事、悲事,有许多人家将喜事办成了丧事。

  宫佑德,孙女为楚宫玉妃,贪婪成性,任意榨取民脂民膏。他曾率家丁骑马圈地,迫使圈内人家迁徙,百姓抚老携幼,背乡离井,流离失所。土地既圈,遍植林木,栽种奇花异草,畜养珍禽怪兽,谓之“佑德园”。园中大兴土木,不到三年,亭台矗立,楼阁高耸,虹桥卧波,溪流纵横。广购佳丽,充实其间,每日笙歌阵阵,红袖飘飘,或驱鹰逐犬,猿哭狼嚎。鸷禽猛兽常冲出园林,践踏庄禾,残害牛羊,攫老食幼,百姓苦不堪言。

  公孙良,姨父朝中为执珪,垄断江河,霸占湖泊,手掌生杀予夺之大权,鱼肉一方苦难的渔民。此人脾气暴躁,喜怒无常,高兴时,狂风暴雨,他驱赶着渔民入江出湖,结果墙倾楫摧,船打舟翻,渔民坠水溺死者不计其数;恼怒时,他数月不准渔民扬帆划桨,断了血脉的穷苦渔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卖儿鬻女,啼饥号寒。渔民们捕捉的鱼虾必须卖给他,他低价收,大秤撅。渔民所需之粮食、布匹、衣物及生活用品,必须到他那里去买,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且言不二价,以次充好。鱼税由他专收,无标准,无定率,说几壶是几壶,随心所欲,中饱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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