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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第二十八章 山崩余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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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室中灯光昏暗,胡亥与赵高面对面相对而坐。

  胡亥刚祭拜过始皇的遗体,脸上的眼泪犹在。

  他真的不敢相信,刚强自信、自号"真人"、追求长生不老的父亲,说走就走了!他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帝的死,要称作"山陵崩"。

  至少,他胡亥失去了这座大靠山,立即要面对风险水恶、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眼前就有处理不完、千头万绪的事情,他真的害怕面对。

  他像一只尚不会飞的雏鸟,突然失去母鸟,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头脑里塞满了东西,却又好像一平空白。

  赵高坐在灯光阴影处,两只小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一尾躲在洞中的毒蛇,正盘算着如何吞噬这只孤独无依的雏鸟。

  在他们共坐的席案上,摊放着始皇要交付给扶苏的玉玺和书信。赵高看到胡亥没有了主意,只知道哭泣,他不得不先说话:“公子,你必须要为自己作打算,等书信和玉玺送出去就来不及了。”

  “师傅,”胡亥擦干了眼泪说:“父命难违,父皇既然要传位大哥,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真是没出息!”赵高狠狠地骂了一句。别看他在始皇面前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在胡亥这里,他可是十足的师傅架势。

  “老师,你曾教过我,兄弟应该礼让,并以吴国延陵君季子札为例,要我学他的宽大胸襟,何况父皇尸骨未寒,就违背他的遗命,另有企图,真是于心不忍。”

  听了胡亥的话,赵高忍不住在心里骂——这个浑小子,真不知道死活,事到如今,还这样傻呆,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他难道真不明白,那次这样教他,乃是在始皇面前暗赞始皇和长安君成蟜的友爱,因而使得始皇龙心大悦,对他又有了进一步的信任,放心大胆的将胡亥交托给他。

  但赵高口里所说的又不一样,他叹口气说:“公子在这样危急的时候,还记得我教你的友爱,可称得上是性敏好学了,可是事情有经有权,有常有变,有时候你也应该学学权变。”

  “这件事是父皇亲笔遗命,还有什么权变可言!”胡亥顽固的脾气倒有点像他的父亲。

  “唉,公子,”赵高有点不耐烦:“怎么和你说不通!你想想看,你是皇后嫡出的独子,按什么道理都应该你继皇帝位。”

  “可是父皇有遗命,他有随意传位给任何一个儿子的权利。何况大哥是长子,苏庶母虽然未立皇后,实际上她掌管后宫、母仪天下这么多年,在群臣和黔首心目中,她早就已是皇后,扶苏大哥也算得上是嫡出。”

  “你这个孩子怎么啦!”赵高扳起师傅面孔训人:“总是以一些歪理来帮别人说话,真的是过年的鸡鸭不知死活。”

  “老师请讲,胡亥是怎么不知死活?”胡亥不服平地顶嘴,这是他对赵高的老习惯。

  “古时公子都有封地,不当帝王也就罢了,总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安身立命。如今大秦已废弃了封建制度,始皇帝有子二十余人,得位者拥有天下,不得位者无立锥之地,相差何止天壤之别?”赵高想以富贵贫贱来打动他。

  “没有关系,父皇生前所赐我庄园田地,黄金珠玉,够我和妻子几辈子都吃喝享用不完了。”

  赵高在心里想——这个浑小子既不贪图权位,又不爱慕富贵,看样子只有用生命危险来威胁他。

  他装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对胡亥说:“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怕你认为我是在挑拨公子兄弟间的感情。”

  “老师,你我师徒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胡亥虽浑,倒也知道尊师重道。

  “你是否知道苏妃一直和皇后不睦?”赵高眯起鼠眼,故作神秘状。

  “我可看不出来啊!”胡亥惊诧地说:“苏庶母在母后生前,一直很尊敬母后,母后去世后,她每见到我,都会含泪告诉我一些母后生前的事迹,盛赞她的仁厚。”

  “女人嘛!总是会以眼泪鼻涕来做假的,”赵高故意叹了一口气:“其实她生长子却不能立后,早已恨死了后来居上的皇后,我就亲耳听过,她背后向一些妃姬辱骂皇后,说什么其一个二嫁女人,但生前僭居皇后位置,连死后也霸住不放。”

  母亲是二嫁夫人,乃胡亥一直引以为奇耻大辱的事,只要宫中有人提起,他不将这个人置之死地绝不罢休。赵高这句话终于击中了他的要害,他气得满脸通红地说:“苏庶……不,苏妃真的敢这样说母后?”

  “唉,公子也不必生气了,她的儿子马上就是皇帝,你再生气也拿她没办法了。如今最要紧是如何防备她得权以后加害于公子。”赵高看到这一招生效,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但表面上依然装得诚恳。

  “她真会加害我和家人?”胡亥心动地问。

  “女人的嫉忌心,使她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我该怎么办,想安安稳稳做个庶民都不可能?”胡亥开始着急。

  “公子聪慧,该知道怎么办!”赵高鼓励地说。

  “由我来当皇帝,就不怕他们加害了,”胡亥自然而然得出这个结论:“但要怎么个做法?”

  “公子果然聪明过人,”这是平日赵高教胡亥功课时的口头语,现在又顺口溜出来:“只要公子肯为,臣自然会将一切安排妥善。”

  这是赵高首次向胡亥称臣,他俨然已将胡亥看成是二世皇帝。

  2

  当晚深夜,胡亥将李斯召进行宫,秘密告诉他始皇的死讯,并带他到寝内悼拜始皇的遗体。

  李斯先瞻仰了一会始皇遗容,随即跪伏在地,还怕惊动宫内其他的人,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饮泣吞声,喃喃有如自语地说:“李斯本只是上蔡闾巷一布衣,幸得陛下知遇,得以位极人臣,官为丞相,爵至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本想尽一己之忠,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不想天下假年,哀哉!”

  李斯是何等聪明人,他到达宫内,看不到一点始皇驾崩的迹象,明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哭的话也是说给赵高听的,意思是告诉赵高,凡事都得经过他丞相这一关。

  胡亥以孝子身份在一旁答礼。

  悼拜完毕,赵高单独将李斯迎入密室,两人坐定后,李斯先开口发问:“中车府令是否知道胡亥公子如何替主上发丧,是先将丧讯送咸阳,还是在此立即公告天下?”

  赵高诡秘地笑着,从袖口中取出始皇赐扶苏的玉玺和书信说:“这是主上赐扶苏公子的东西。”

  李斯检视了玺书以后,宽慰地笑着说:“主上虽然一时猝崩,未来得及书完全信,也未明言出立扶苏公子为太子,但他未赐书给任何公子,而只要他命丧咸阳,并将玉玺遗赐给他,要他继位的意思很明显,尤其他身为长子,更是名正言顺。”

  赵高仍然坐在他常坐的烛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就像藏在洞内的毒蛇,你捉摸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却能看清你的任何动静。

  李斯虽然自认为足智多谋,在别人眼中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可是他见到赵高,心中总是带着三分恐惧。

  赵高未说话,先做他惯有的鹭鸶笑,然后才说:“丞相所言有理,而且丞相也是一向主张立扶苏的,可说是宿愿得偿。”

  “……”在未弄清赵高的真正用意前,李斯不敢随意答话。

  “但是,”果然赵高并没有等他回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丞相要弄清楚一件事,扶苏继位对丞相并没有好处。”

  “李斯承蒙主上恩遇,以一布衣不次拔擢,得到今天的地位,当然应贯彻主上的遗志,辅佐扶苏公子,”李斯坚决地回答:“有否好处就在所不计了!”

  赵高先是嘻嘻一阵鹭鸶长笑,然后又冷哼了几声,他压低声音说道:“只怕是你个人单方面想得好,扶苏公子继位,还轮得到李丞相你辅佐吗?”

  “此话怎讲?”李斯惊问。

  “我承认,主上二十多个公子中,以扶苏最为杰出,刚毅而又仁厚,能得民心,尤其这几年监蒙恬军,无论在军政各方面的表现,都受到朝中大臣称赞和北边父老的好评。修筑长城这样烦难的苦役,幸亏他调配得宜,抚慰有加,总算没有闹出像骊山那次服役者叛逃的事件。但是,丞相,你可想到与我们私人之间的利害关系?”

  赵高一边侃侃而论,一边注意观察李斯的脸色。他见到李斯一时神情数变,明白他的话已打动了李斯的心,因此他暂停说话,等待刚才一番话在李斯心中发酵。

  果然,李斯沉默不语良久,最后才挣扎着说出:“以古今历史来看,凡是废长立幼,违逆天命的,最后都会弄得国破家亡,社稷不安,李斯还是人,不敢做这种逆天又逆主上的大逆不道之事!”

  “唉!”赵高叹了一口气说:“丞相怎么这样不通权变?说实在的,胡亥公子这个人也不坏啊!赵高教了他这么多年,对他可说完全了解。虽然他不善言辞,但仁慈笃厚,轻财重士,乃是其他公子所比不上的,何况他是皇后遗留的独子,也是主上生前最疼爱的儿子,丞相明白吗?主上所以迟迟不肯立太子,就是想等他学有所成,有所作为表现!”

  “这点我承认,也明白。”李斯点头说。

  “这还有什么话说?扶苏立,你我将来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尤其是扶苏早就讨厌我们两个人,说我们一个是毒蛇,一个是狐狸,只会合起来狼狈为奸逢君之恶,只要他能登上皇帝之位,首先要开刀的就是我们两个!”

  “扶苏公子这样说过吗?”李斯半信半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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