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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他不这样,很快秦国就将成为商人的王国,以吕不韦为核心的官商勾结集团,很快会掌握整个秦国经济筋脉血管,全国人民都会变成这些商人的工奴和农奴!

  他能向群臣和民众这样解释吗?就是解释,又有几个人愿意听、能够懂?事后秦国国力大增,能够以一国之力气定天下,这次政治也是经济的政变,占着关键地位。

  没有人体谅为了国家而牺牲生父的苦心,对他的回报反而是全国一致的唾骂。

  孔丘说得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骂就让他们骂吧!

  还有他那位可怜的母亲,”父亲"在世时是弃妇,死了以后她成为寡妇,境遇和他一样堪悯,但她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如此不知检点,他不羞辱她一下,让她收敛点,他怎么面对全国甚至是天下?

  右史在秦王行事史上已为他记上了一笔——

  ×年×月,秦王政逐母并扑杀两同母异父兄弟。

  当时、现在以及后世的人看到这段史实,肯定都会骂他残忍,骂就让他们骂吧!

  接着是六国战争,他制造了多少旧既得利益者的仇恨?他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虽然他没有亲冒矢石,可是在后方面对不可知的焦虑恐惧,比其亲临战场,一切情况明朗化的情形,还要可怕、可怜得多!

  然后是修道路、建水利、筑长城、开发南疆,样样都有人反对,件件都有人在背后骂,几千年来懒散惯的民族,想一下推动起来,真还不容易。

  为了后代子孙的富强,就让他多挨点这一代人的骂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历史要怎样写,后人要怎样相信,那是他们的事。

  14

  打瞌睡的小近侍也醒了,她惊惶地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然后悄悄地走近卧床,察看始皇是否醒了。

  始皇本想责备他几句,最后还是闭眼装睡,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不愿意和别人说话。

  小近侍认为他是睡熟的,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这次大概精神养足,再不敢打瞌睡了。

  真的,也许他犯的天条,比这个小近侍重多了,所以到人间受的罚也重。这个小女孩只要能偷偷在值班时睡一会儿,就会产生莫大的满足,只要下班无事就可以做着少女的美梦,三年后轮换出宫,存点嫁妆私房钱,就可嫁个如意郎君。

  而他是孤单、寂寞,为别人受惊担怕到死!

  想到死,他突然惊觉,中隐老人的"不依、不恋、不怨、不悔"的帝王八字诀,又浮上心头。

  过去的怨悔无益,他还有很多后事需要安排。

  立扶苏继位,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是无可质疑的了,虽然他心中仍有所遗憾,不能立他和皇后所生的唯一爱子。

  他应该交代扶苏,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的来,前六国贵族及囚儿人数减少,工程应交由全国地方分担,不要将建设重担像他一样一个人独担。

  他应该开始注意与民休养。阿房宫工程应立即停止,不要再扩大,骊山陵墓能省则省,能停则停,这些囚犯可以转用到筑长城及实边上去。

  还有,秦法已经够严,他在世时是因为天下初定,残余反对势力犹存,他不得不用峻法严刑,今后新主即位,天下人都希望松一口气,扶苏可借这个机会行仁政。

  他曾答应过以武力夺天下,然后以仁政治民,可惜他命短,要做的事太多,不能实现对中隐老人的诺言,扶苏应该可以为他实现。

  还有,扶苏的资质比不上自己,应该要他广纳众议,集思广益……

  要注意培养人才,免得到时人才断层,无人可用……

  还有……

  还有……

  平时对这些儿子们似乎是无话可谈,到了临终前,却发现有这么多事情交代不完。

  千头万绪,他的胸口又感作痛,头晕耳鸣,作呕想吐。

  他闭上眼睛养神,什么都不去想他,过了一会,舒服一点,他想起刚才想要交代扶苏的话,应该立即记下来,并写下诏书,明令扶苏继位。

  诏书写好,明天就召集群臣发布,命令扶苏赶回咸阳为他办理丧事。他想,他是不会活着回到咸阳了,沙丘离咸阳,经由直道也有足足两千里。假若病势轻点,他要立即赶回咸阳,要扶苏在九原直道启端迎接他。

  不过,看自己的病势,算了,他拖不了那么久,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将要交代扶苏的事先写出来。

  “来人!”他用力喊出,惊恐地发现到,喊出的声音却是如此微弱。

  小近侍闻声连忙跑过来,跪伏在地行礼:“陛下有什么吩咐?”

  “将笔墨和锦绫准备好,朕要写点东西。”

  “陛下龙体欠安……”小近侍非常体贴。

  “不要罗嗦,照吩咐做!”他斥责中带点笑意。

  小近侍一切准备好以后,将始皇扶坐到书案前。开始时始皇还想强示硬朗,不要她扶,谁知下床脚一落地,就像踩在云端,一点都着不了力,头一晕眩,差点跌倒,小近侍连忙扶住他,但他人高体重,小近侍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顶住。

  “陛下,还是上床休息,奴婢去传侍中来记录。”小近侍恭声劝谏。

  “不要你管,快扶朕坐下!”始皇有点不耐地说。

  始皇坐正,要小近侍在枕边取出他随身携带的密玺,他手头无力,要她先在锦绫上盖上,然后他提笔写了称呼和勉励话,刚开始写下第一句正文——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他只觉得胸口暴痛,头脑一阵昏眩,连人带笔扑在书案上,再也没坐起来。

  小近侍不敢声张,轻泣着赶快找赵高去。

  15

  赵高得到消息,带着一名心腹近侍匆匆赶到。他们连忙将始皇扶上床,始皇只指着书案上的信和玺,断断续续地说:“玺和信派人传给扶苏!”

  说完话就气绝身亡。

  赵高最先有要喊"来人"的冲动,但他立即冷静下来,要心腹近侍守住内寝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先摸摸始皇的鼻息,确定他已死,而且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他拿起书案上未写完的信,看了很久,心中产生极大的矛盾。

  他转头看看僵卧在床的始皇,狠狠在心中骂着:“看你在生时威风不可一世,到如今躺在那里,还不是和死狗一样!”

  他在室内又来回转了几趟,两只鼠眼向天,不停地转动,最后他咬咬牙齿,将信封好,连同玉玺装入自己的袖袋里。

  他将心腹近侍喊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等到近侍离开,他大摇大摆地在书案前坐下,将小近侍喊到面前,问了一点始皇死前的情形。

  这时候他的心腹近侍另外又带了两个宦者来,他们不怀好意的围住小近侍。赵高也一改刚才和蔼的态度,凶巴巴地说:“你照顾主上不周,以致主上跌倒身亡,该当何罪?”

  “中车府令请饶命!”小近侍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大人,这不能怪奴婢!”

  赵高态度又突然转变,装出一副怜惜她的样子,和言悦色地说:“想活命并不难,只是回答我一句话,主上驾崩了没有?”

  小近侍转头看看僵卧在床上的始皇,结结巴巴地说:“刚才奴婢探过鼻息,确定主上是已经断了气。”

  “大胆!”赵高又沉声怒喝说:“你是在找死!”

  小近侍浑身颤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主上活得好好的,正在安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对不对?”

  “主上正在安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小近侍为了保证赵高不会生气,只有照着他的话说。

  “对了,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问起主上都要这样说,明白吗?”

  “奴婢明白。”

  “好,起来吧!”

  “多谢大人。”

  小近侍磕了头,正要爬起来,赵高忽然又说:“等一等,嘴上无毛,年纪轻不懂事,再加上女人话多,我不能相信你!”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近侍叩头流血。

  “这样吧,”赵高缓缓地说:“要命就不要口,为了防止你控制不住自己乱说话,把这瓶药喝下去!”

  他的心腹近侍从袖口取出一个小药品,另外两名近侍上来一边抓一手,心腹近侍抓住她的头发,硬将她的嘴拉开,整瓶喑哑药都倒了进去。

  小近侍不敢挣扎,从此也不能再说话。

  “好好听着,”赵高神气地说:“从此由你照顾主上的起居,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听清楚就点头,否则就要你的命!”

  小近侍连连点头,泪像泉水一样从秀丽的眼睛中涌出来。赵高又交代心腹近侍一些事情,然后讽刺地跪倒在床前行礼:“陛下请休息,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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