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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2

  等近侍带樊于期走后,鞠武忍不住埋怨太子丹:“太子,这件事非同小可,怎么不加考虑就留他下来?”

  “故人好友,走投无路,丹不收留,还要他逃到何处去!”太子丹慷慨地说。

  “以私交来说,你的做法完全对,但你可曾想到对整个燕国的危害?”

  “横竖我和嬴政在公私方面的仇都已结定,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何况樊于期在秦期间对我不恶。”

  “话不是这样说,”鞠武长长叹了口气:“秦军现屯中山,正在找攻燕的藉口,留下樊将军岂不是当着饿虎吃肉,引它扑上来?”

  “那我该怎么办?老师有以教我。”给鞠武这一说,他也不禁惶恐起来,刚才他真的只不过是一时感情冲动。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鞠武沉吟地说:“以小搏大,讲求的是斗智不斗力。实行要领是低姿态,不闹意气,外面多结盟以增我声势,内部团结,以示敌攻我将得不偿失,就可产生吓阻作用。不逆不拒,但也不予索予求,必要时示以一片决心,平日则事事恭谨,这是以小对大的基本原则。”

  “丹该怎样做,老师有以教我。”太子丹诚恳地说。

  “请太子速派人护送樊将军暂时去匈奴躲避,这样可以灭绝秦的藉口。然后要求主上以昔日和秦庄襄王的交情,卑辞厚礼向秦王政示好,以缓和紧张情势,再暗中设法联络韩魏余留势力,南方设法说动凄楚联盟对秦,北方用重金买通匈奴给我支援。形势一成,秦即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再慢慢策划报复的事。”鞠武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地说出这番话。

  “老师的话非常有道理,但这样做要等到哪一年?现秦军屯兵中山,攻燕在即,丹心含恨,日夜昏昏沉沉的,想的全都是复仇雪恨的事,恐怕无法等这样久。再说,樊将军是走投无路才来投靠我,要是加以拒绝而远送匈奴,丹恐为天下人所笑,不顾哀怜之交,而只畏惧强秦的威胁,丹无法也不能这样做!”

  “那太子你自己的意思呢?”鞠武见劝不动他,只有反问。

  “丹的意思是事情紧迫,怎样做都是缓不济急,只有效曹沫劫持齐桓公,要求秦王订约,退还所占各国土地,并不得再从事侵略,他答应最好,不答应,就刺杀他。他死以后,秦国必乱,而大将擅兵于外,也必产生异心,再加笼络,裂土而封,他们就会为己而不为秦,外分内乱,君臣相疑,各国利用这个机会结盟,合力讨伐暴秦,秦国就一定会灭亡。”

  鞠武在心里想,这简直是将国事当儿戏,不走正途,偏走邪道。但情况紧急,刺杀秦王政未尝不是缓和情势的一个拙办法!但这个刺客到哪里去找?一刺不中,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口中只有回答说:“太子这种做法就不是老臣智所能及的了,不过老臣可以介绍一个人给太子,那就是田光先生,他为人智深而勇敢沉着,太子可以找他商量一下。”

  太子丹大喜,急忙问田光先生为何人。

  “太子不知下级社会的事,所以不知田光先生此人。在燕赵市井游侠之间,提起此人,即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急公好义,打抱不平,将别人急难看成本人急难,只要他承诺下来的事,他无不尽全力,由于关系好,也几乎都能完成。”

  “有这样一位侠士,老师为何不早说?”太子丹大为兴奋。

  “只不过这个人有个最大的毛病。”

  “什么毛病?”太子丹好奇地问。

  “他对富贵权势不愿逢迎。”鞠武笑着说。

  “这太简单,他不愿逢迎人,让我来逢迎他好了,老师何时为我引见?”

  “尽快找机会,但他不见得会对太子有所承诺。”

  “丹明白这一点,虽然我心急如焚,也不会强人所难,”太子丹明了鞠武的意思,首先自己许下诺言:“只是田光先生既为市井游侠,交往过于复杂,不知对如此重大国事能否保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鞠武正色地说:“越是合作机密重大的事,越需相互推心置腹,否则不合作还好些!”

  “丹失言了,老师见谅!”太子丹惶恐陪罪。

  3

  田光先生正在家里款宴荆轲,两人的年龄相差了四十多岁,但豪气几乎完全相同。

  照一般人的想法,叱咤风云的地下势力领袖,应该是身体魁梧、声如洪钟、威风八面的角色,田光先生气派是一派斯文,说话慢条斯理,听别人说话的时间多,自己说话的时间少。

  只有和知己喝酒的时候,他的豪气才真正显示出来,他饮酒从不劝人,也不需人劝,酒来即干,面前很少有存酒,但他干杯不醉,似乎是个无限量级。

  酒酣耳热,此时他口若悬河,侃侃而论。长长的花白寿眉高高扬起,炯炯逼人的眼睛精光四射,像发亮的宝石,晶莹剔透,不像七十多岁老人的眼睛。

  他批评时事,月旦人物,针针见血都有他独特的见解,能听到他这种谈话的人,都有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长久流浪江湖的荆轲正好和他相反,他嗜酒,但少饮即醉,醉时高声谈笑,旁若无人,亡国之恨上得心头就高歌当哭,不能自己。

  此时田光正在谈赵亡之事,荆轲亦已半醉,斜靠在席案上倾耳而听,他英俊但蒙上风尘的脸满布激愤。

  田光唯一的孙女儿田喜在室内张罗着酒菜,她不时深情地注意着衣冠渐形不整的荆轲。

  “秦国灭赵以后,亡魏指顾间事,并吞魏赵,齐楚危矣,看样子秦国统一天下,不要十年。”田光叹气说:“秦法严峻,亡赵不到三个月,就将赵悦在赵的地下势力清除得一干二净!”

  “赵悦?他不是曾帮助过秦襄王回国抢立,而且是当今太后的干爹,算起来还应该是秦王的干外祖父!”荆轲惊诧地说。

  “‘干外祖父'就是亲外祖父又如何?秦王政相信韩非那一套,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法治社会中,儒侠都是败类蠢虫!”田光酒意六分,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而且嬴政消灭赵国地下势力的手段也很毒辣,他先要市井人物自行登记,说是只要自首就既往不究,逾岂不登记者,查获之后全部斩首。但等到这些人登记以后,他全部送往军中,而查到未登记者,真也就在市街口杀了示众。整顿的那几个月里,邯郸市街口几乎天天杀人!”

  “赵悦呢?”荆轲关心地问。

  “送到咸阳养老去了。”田光笑着说:“如今赵国市井游侠,死的死,充军的充军,还有些残余都逃到齐国和燕国来了。”

  “秦王政真够厉害!”荆轲带几分赞叹地说:“只是我浪荡江湖,希望藉由民间力量推动朝中显要,让各国联合抗秦的计划要全部落空了!”

  “秦国出了嬴政这样厉害的国君,看来亡六国乃是天意,荆卿,你想恢复卫国的志愿恐怕是逆天行事!”田光长长叹口气:“游侠替天行道,打抱不平,原是平民百姓抗拒贪官污吏和暴政的一股制衡力量,嬴政统一天下,恐怕就没有我辈立足的余地了。”

  “假若政府真的廉能,官吏人人自爱,市井游侠倒真是多余的。”荆轲说。

  “因为政治混乱才产生游侠,没有这些济人之急的侠义人士,升斗小民会更苦!”田光看着荆轲说:“现在要阻止秦亡天下,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只要听到阻秦侵略,有希望让卫复国,他就会兴奋。

  “刺杀嬴政!嬴政一死,秦国再找不出这样英明果断的君主,本身一乱,就没有余力再侵略别国,然后我们可以再慢慢地图谋它!”

  荆轲不语,但一颗心急跳,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田喜忽然拿着一张请柬进来,轻声在田光耳边说了几句话。田光笑着对荆轲说:“老友鞠武邀我即刻到他府中小酌,有要事相商,荆卿无事就在这里继续喝酒,让喜儿陪着你,老夫可能会回来晚点。”

  “不了,先生既然要走,正好我也约了高渐离和屠狗者在酒肆中相聚,荆轲先告辞了。”

  在一旁的田喜狠狠瞪了荆轲一眼,满脸的失望。

  4

  次日,太子丹一早就派了汽车,由鞠武带着从人亲自来接田光。

  在东宫门前,太子率同亲信迎接。太子见到田光,坚持要行见长辈之礼,上台阶时亲自为他引道。

  在书房坐定奉茶以后,太子摒退所有从人,连鞠武也先行告退,等从人全部退出后,太子避席顿首对田光说:“秦军压境,燕国小势弱,危在旦夕,愿先生有以教我!”请太子先说出你的想法,老朽才能贡献我的拙见。”

  太子丹将那天和鞠武讨论的情形叙述一遍,最后结论是劫持或刺杀嬴政,逼他签约交还所侵占的别国土地,或是造成秦国内乱,再联合诸侯加以讨伐。

  田光闭目半晌不语,最后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注视太子丹说:“太子要老朽帮你什么?”

  “主持刺秦计划。素闻先生深通剑术和夜行术,能在三军中取上将首级。”

  “太子错了,那都是老朽年轻时候的事,如今老了,精力不济,太子没听说过一句俗话吗?‘伏枥老骥,不如壮时骑马。'老朽看法与太子相同,尤其嬴政在赵暴行传出以后,天下皆寒心,老朽没有不肯尽力的道理,只是臣的确太老了 !”田光摇头叹息。

  “另外素闻先生精研相人术,是否可为丹挑试一下人选?”太子丹有点失望,只有退而求其次。

  田光直觉地想到荆轲,但再一想到喜儿看荆轲时深情发亮的眼神,他将这个念头打消,反问太子丹说:“太子门下素以多死士出名,是否有这类人才?”

  太子丹想了想说:“丹曾以百金买得赵人徐夫人的匕首,并要工匠加毒药另行淬炼,以之试死囚,真的是见血封喉,无不立死……”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太子不惜重金买匕首,这是对的,但非其人用之,反而会伤到自己。”

  “丹门下有三勇士,一名夏扶,一名宋意,还有一名秦舞阳,这个人最为奇特。他十三岁杀人,捕者到他不走,他只是眼睛瞪着这些捕卒,没有人敢领先靠近他,他最后从容走入市集人丛中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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