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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臣等于十一月二十七日,齐驱战士,直取孤城。奸臣无漏于网中,李煜生擒于麾下。千里之氛霾顿息,万家之生聚寻安。其在城官吏、僧道、军人、百姓等久在偏方,困于虐政,喜逢荡定,皆遂舒苏。望天朝而无不涕,乐皇化而惟知鼓舞。有以见穹助顺,海岳知归。当圣朝临御之期,是文轨混同之日。卷甲而兵锋永戢,垂衣而帝祚无穷。臣等俱乏将材,谬司戎律。遥禀一人之睿略,幸成九伐之微劳。其江南国主煜并伪命臣寮已下若干人,既就生擒,合将献捷。臣等无任歌时乐圣,庆快欢呼之至,谨奉露布以闻。

  阅毕露布,赵匡胤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随即吩咐门使:“念李煜对朕即位以来一向称臣纳贡,不怀贰心。近年虽有不恭之处,但最后尚能迷途知返,纳土归顺。故可既往不咎,勿宣露布。为了褒其归顺我朝,朕有另诏赦免并加恩惠。”接着一挥手,加重语气道:“宣诏!”

  门使得令,当即走下明德楼,来到俯伏阙下的李煜面前,手展事先拟好的黄绫诏书高声宣读:

  上天之德,本于好生;为君之心,贵乎含垢。自乱离之云瘼,致跨据之相承,谕文告而弗宾,申吊伐而斯在。庆兹混一,加以宠绥。

  江南伪主李煜,承奕世之遗基,据偏方而窃号。惟乃先父早荷朝恩,当尔袭位之初,示尝禀命。朕方示以宽大,每为含容。虽陈内附之言,罔效骏奔之礼,聚兵峻垒,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终,去其疑间,虽颁召节,亦冀来朝,庶成玉帛之仪,岂顾干戈之役。蹇然弗顾,潜蓄阴谋。劳锐旅以徂征,傅孤城而问罪。洎闻危迫,累示招携,何迷复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

  昔者唐尧克宅,非无丹浦之师;夏禹泣辜,不赦防风之罪。稽诸古典,谅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恶杀。在昔骡车出蜀,青盖辞吴,彼皆闰位之降君,不预中朝之正朔,及颁爵命,方列公侯。尔实为外臣,戾我恩德,比禅与皓,又非其伦。特升拱极之班,赐以列侯之号,式优待遇,尽舍尤违。可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仍封违命侯。

  李煜对这道诏书的内容,特别是那个带有极大侮辱性的封爵“违命侯”,感到怏怏不快,但一转念,又觉得有几分自豪,因为这是倔强不朝的反映。因此,他叩头谢恩,高呼万岁。

  随后,赵匡胤又命有司宣诏,对跟随李煜同来汴梁归顺的南唐皇室成员和臣僚,参照原有官爵,分别赏赐不等的冠带、器币、鞍马。封小周后为郑国夫人,授仲寓为左千牛卫大将军。

  然而,当赵匡胤从“献俘”的花名册上看到徐铉和张洎两个熟悉的名字时,脸色突然阴沉起来,大声吼道:“传徐铉、张洎登楼!其余退下。”

  在有司的引导下,身着白衣、头戴幞头的徐铉和张洎,战战兢兢地登上城楼,并排跪在赵匡胤的面前。

  赵匡胤厉声责问;“徐铉,你可知罪!李煜屡次违命不朝,尔身为江南重臣,为何不劝其尽早归顺,反而为其辩解,要朕自江南退兵?”

  同所有受审的囚犯在刑讯前后的心理变化一样,徐铉登楼之初精神颇为紧张,经赵匡胤威慑之后,反倒镇静下来。他神态自若地回答说:“臣身为江南重臣,理应效忠国主,与故国共存亡。焉有劝主献土伏降之理?当日江南灭国之时,臣本拟为国尽忠,但念及国主无人护驾,臣只好暂缓死国。而今国主已蒙陛下宽恕,授官封爵,臣尽可释念而去,伏乞陛下容臣全节,不须再问其他。”

  徐铉这番回答,完全出乎赵匡胤的意料。他原以为徐铉会屈膝求生,甚至痛骂李煜而为自己开脱,没想到徐铉竟说出了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赵匡胤深为徐铉的铮铮骨气和对李煜的忠诚所感动。接着,他用眼睛扫了一下跪在徐铉身旁的张洎,顺手剖开一个蜡丸,取出一份帛书,高声喝道:

  “张洎!你可知罪?当初李煜昏庸无道,朕以王师吊民伐罪。围城之日,尔身为重臣,非但不教李煜早降,反而制作蜡丸帛书,求救契丹,难道想同我朝对抗到底不成?”

  由于有徐铉的先例可循,张洎也以坦然的语调回答说:“臣以为,事君者当以忠为大。昔日江南危在旦夕,臣为枢密副使,重任在肩,安能坐视不救?蜡丸帛书确实为臣所作,而且不止一份。倘若陛下依此定臣死罪,臣则死得其所矣。”

  赵匡胤听了二人的回答,钦佩之情自内心油然而生,旋即转换语气称赞道:“尔等忠臣也!朕要破例重用。尔等今后事朕亦当如事李煜。”由是,分别授二人为太子率更令和太子中允。

  当年十月,戎马一生的赵匡胤在皇家内部豆萁相煎的争斗中突然身死。关于赵匡胤之死,史载不一,人言殊异,至今仍是疑案。在纷纭的众说中,《湘山野录·续录》叙述的“烛影斧声”说,从者居多。

  据说,赵匡胤在发迹之前,与一位无名道士结为酒友,二人常在一起促膝畅谈,狂饮浩歌。一次,道士喝得酩酊大醉,手舞足蹈地信口唱起歌来。在令人莫名其妙的歌词中,有两句是:“金猴虎头四,真龙得其位。”行伍出身的赵匡胤,当时对道士歌词中深藏的微言大义并未理解,故而也未介意。直到“黄袍加身”后,才猛然领悟到歌词的美言吉兆。于是,他紧急降旨宣召道士入宫,拟行重谢,然而差人访遍境内,不见道士踪影。

  十六年后,赵匡胤巡幸洛阳,不想竟在途中与道士邂逅。道士笑问赵匡胤:“别来喜安?”赵匡胤与道士久别重逢,喜出望外,当即将他接到行宫,以上宾招待,仍如既往,纵酒叙旧。

  席间,赵匡胤对道士说:“朕想请汝预卜一桩要事,诚望直言相告。汝可知朕的寿命尚有几何?”

  道士闭目沉思片刻,庄重地回答:“关键在于今年十月二十日夜。如果届时天气晴朗,陛下的寿命可延一纪(十二年);不然,则请陛下火速安排后事。”

  赵匡胤牢记道士这番充满宿命色彩的话语,于十月二十日夜准时登临太清阁观察天象,只见晴空星斗满天,心中不禁大喜。不料,好景转瞬即逝。顷刻间阴霾四起,天地陡变,冰雹骤降。赵匡胤急忙下阁,令有司宣开封府尹、晋王赵光义入宫到福宁殿议事。赵光义奉旨赶到,赵匡胤屏退所有内侍和宫女,然后兄弟二人密谋皇位继承大事。

  站在远处守卫寝殿的侍卫,从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发现赵光义几次离座避让,估计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没过多久,又趋向了缓和。此时三更已过,殿外悄悄地下起鹅毛大雪。二人交谈结束,赵匡胤将赵光义送到殿外。分手之际,赵匡胤用镶玉剑鞘戳着地下积雪,叮嘱赵光义:“好自为之!”随后转身回殿,令人更衣就寝,不久便响起鼾声。

  当夜,赵光义没有回府,留宿宫中。天近五更,宫内鸦雀无声,突然传出了赵匡胤驾崩的噩耗。赵光义火速赶到灵前,出示赵匡胤“遗诏”即皇帝位,是为宋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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