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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李煜明知赵匡胤此举的用心在于刺探南唐的山川关隘和屯戍布防,以便摸清虚实,进军江南。但是,为了偏安一隅,苟延时日,李煜竟不惜饮鸩止渴,背离先哲关于“国之利器不可示于人”的古训,令人复制南唐舆图一份,拱手送给卢多逊带回汴梁。

  赵匡胤的这种叵测居心,李煜早有领略。北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大周后娥皇病故时,赵匡胤派作坊副使魏丕为吊祭使,前往金陵参加葬礼。李煜欺他精于器械,拙于翰墨,想通过赛诗来杀杀这位职级低、派头大的官员威风,令当众出丑,便邀他登临升元阁,并即兴赋诗。那曾想魏丕平日结交士人,附庸风雅,常受诗文熏陶,且行前早有准备,他秉承赵匡胤的旨意揽笔成篇,熟记于心,遂以诗讽喻李煜,要他“朝宗海浪拱星辰”,“莫教雷雨损基扃”,以免灾难降临,后悔莫及,反使南唐君臣一时大惊失色。

  李煜又联想到,此时外间正盛传北宋在京城玉津园东至宣化门外开凿教船池,灌注蔡河水,并在池内监造楼船百艘,遴选精兵轮番演习水战,赵匡胤还先后五次亲临现场检阅水军操练,颇有渡江南进之意。李煜为此,忐忑不安,整日处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惊恐之中。

  面对赵匡胤的软硬兼施,李煜为了委曲求全,步步退让,除了在经济上频频进贡以外,在政治上又进一步降格,彻底奉行藩臣的一切礼仪。在这方面,他比他的父亲李走得更远。李当初臣服后周,仅仅是削去帝号,自称南唐国主,对所辖臣民还是照行天子礼仪。李煜则取消国名,全面贬损制度,改南唐国主为江南国主,改南唐国印为江南国印,以江南代称南唐。同时,将掌管中枢政务的“三省”分别易名,改决策机构中书省为左内史府,改审议机构门下省为右内史府,改执行机构尚书省为司会府;又将监察部门御史台改为司宪府,文秘部门翰林院改为艺文院,军务部门枢密院改为光政院,司法部门大理寺改为详刑院,接待部门客省改为延宾院。

  总之,凡与北宋同名的中央机构都要更换名称。对他当初登极时封王的李氏子弟,一律降为国公。如韩王从善改称南楚国公,邓王从镒改称江国公,吉王从谦改称鄂国公。李煜本人也自贬一等。他下书不再称“诏”而称“教”;每逢会见北宋来使,要脱去天子独享的黄袍,换上臣下的着装紫袍;还要事先拆除皇家宫殿屋脊上象征消灾祛祸的飞鱼形尾部上翘的“鸱吻”,等到使臣离去再行复原。李煜万没想到,这番贬损竟使他作茧自缚,陷入了永远也无法解脱的被侮辱、被损害的境地。

  更使李煜伤心懊悔的是,赵匡胤竟把他的特使、七弟从善当作人质扣在汴梁,又暗中施展反间计,假手他们兄弟俩除掉南唐名将林仁肇,令亲者痛、仇者快。

  那是在南汉灭国之初,李煜慑于北宋连灭长江以南的荆南、后蜀、南汉等国,害怕祸及南唐,特派从善为进奉使北上汴梁朝贡祝捷。赵匡胤趁势再向李煜施加压力,软禁了从善。表面上还以从善自幼潜心习武艺、研韬略为由,堂而皇之地封了一个泰宁军节度使的官衔。

  如果循名责实,泰宁军节度使理应出镇兖州(今山东兖州),但赵匡胤却将他羁留京师,并在汴河南岸的汴阳坊为他安排了一处豪华的宅第久居。李煜念于手足之情,又恐夜长梦多,惹事生非,几次上表赵匡胤,乞请从善回归,均遭拒绝。李煜无可奈何,只好和泪吞咽这枚苦果,派户部尚书冯延鲁代他前去汴梁为从善受封向赵匡胤谢恩。

  时隔不久,有消息从汴梁传到金陵,绘声绘色地说什么从善如何被赵匡胤赏赐的艳姬所迷,终日沉溺酒色,乐不思归。虽然李煜心中有数,知道从善不是那种薄情负义的人,但是从善妃却坚信不疑。她为此常闯宫向李煜哭诉其日夜独守空闱的凄苦,埋怨李煜不该派从善出使汴梁,使他身陷虎口。一向以手足情为重的李煜,深为弟媳思夫之情所感染。

  一次,李煜送走从善妃之后,心情长久不能平静。他想极力把她倾诉的春日阑珊,妆残发乱,黄昏倚阑,独对夕阳的情景嵌入词中,遥寄从善,盼他早日回归。为此,他写了一首《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珮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在从善滞留汴梁期间,赵匡胤又施离间计,通过从善再通过李煜杀了南唐名将林仁肇,为后来北宋攻取江南排除了一大障碍。

  林仁肇身材魁梧,膂力超群,胸前刺有猛虎图案,人称“林虎子”,是南唐屈指可数的一员骁勇善战的虎将。此人行伍出身,虽为名将,却能与士卒均食同服,和衷共济,在军中颇孚众望。早年,后周兵马入侵淮南,他曾率部援寿州,破濠州,又带领千人敢死队乘风举火焚烧正阳浮桥,为保卫南唐立下过汗马功劳。因其东拼西杀战功卓著,被李授以润州节度使,后移镇长江中游咽喉之地武昌,肩负隔江御宋的重任。

  李煜即位后,林仁肇继续留任。当北宋灭掉南汉尚未班师回朝时,他曾上疏李煜,恳请“独对”。这次单独的面奏,既是献策,又是请命。林仁肇虔诚地向李煜提出,趁北宋连年出兵,平荆楚、破后蜀、取南汉,千里征战,淮南防务空虚,他愿率领精兵数万渡江北伐,先立足寿州,发动北宋统治下的南唐民众征集粮秣,收复淮南各州,然后扩充兵马渡淮北上攻取汴梁。为了替李煜开脱“罪责”,他又请李煜待他起兵之日,先将其眷属佯装拘捕下狱,然后再向赵匡胤上表指控林仁肇窃兵叛乱。如此办理,李煜则可进可退。事成,君臣家国均可受益;事败,林仁肇甘愿蒙受杀身灭族之冤,借以说明李煜对北宋忠心不二。一言以蔽之,他誓用一腔碧血、满门忠义代李煜受过。奈何李煜不敢冒此风险同北宋较量,生怕林仁肇弄巧成拙,引火烧身,便将林仁肇调往洪州,任南都留守、南昌尹。

  可悲而又可叹的是,这样一位披肝沥胆的忠臣,竟然落了一个“不忠”的下场。起因乃在于赵匡胤暗中作祟。

  一次,赵匡胤召见从善,煞有介事地出示了他派人潜入南唐用重金贿买的林仁肇画像,诡秘地问:“卿可认识此人?”

  从善半惊半疑地回答:“似曾相识。但一时说不准他的姓氏和身份。”

  赵匡胤笑着说:“卿可谓贵人健忘。这不是江南鼎鼎大名的武将林仁肇吗?他已经同朕约定了归服日期,并以此画作为信物。朕念他对本朝的一片忠忱,拟在汴阳坊特赐美宅一处,以示嘉勉。不知卿以为然否?”

  从善闻听此言,不知如何回答,但又须极力掩饰与克制惶恐之态,只好连说“陛下英明”。回到下榻之处,从善忙将这番谗言写成密信,第二天派人专程送回金陵。

  李煜接到密信,徘徊苦思,犹豫不决,他不能相信林仁肇真会背叛,又不能怀疑从善平白诬陷林仁肇,最后在妨贤嫉能的枢密副使张洎煽动下,李煜还是以“不忠不义”的罪名,赐林仁肇一壶毒酒,令其自赴黄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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