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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原来这位粗短胖是沈犹氏,专靠贩羊骗人为生。他贱价将瘦羊买回家去,用盐水拌草料饲喂。羊吃了食盐口渴,便大量饮水。沈犹氏将这肚子鼓胀的羊赶上市,外行人认为是膘肥体重,争相购买,沈犹氏则高价出售。这样,一只羊一夜之间便可增重十多斤,沈犹氏岂会不发财!然而,买主回家,不出三五天,羊必死。沈犹氏的这一招,坑害了许多善良的穷苦人。

  这位老妇人家住在昌平乡,早年死去了丈夫,去年独生子又死于战场,孤苦无依,过继族人的晚生为孙,生活十分艰难。他们祖孙二人省吃俭用,积攒了几个钱,于集上买了沈犹氏一只羊,欲让孙子在野坡中放大,繁殖小羊,换些零花钱,以资灯油炭火。可是将羊牵回家去,它不吃不喝,第二天便死了。剖腹一看,满胃肠全是盐水,便来找沈犹氏算账。这沈犹氏竟万般抵赖,他说,成交时羊活蹦乱跳,回家去死了,卖主岂能再管!只气得老妇人悲愤落泪。这位黑大汉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他先给了沈犹氏两个耳光,然后拉他来司寇府说理。在场的观众又七言八语地说了一大堆沈犹氏贩羊行诈的事实。沈犹氏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抵赖恐皮肉吃苦,便一一供认不讳。

  孔子先询问这位黑大汉说:“壮士,依汝之见,此案该如何发落?”

  黑大汉回答说:“先重责四十,然后从军发配,令其永不得贩羊!”

  孔子又问一位青年,那青年回答说:“将其腹中灌进十斤盐水,令其活活胀死,为那些屈死的羊伸冤报仇!”

  青年的主意引起了一阵哄笑,人群中有许多人在高声叫好。

  孔子又问一位老汉,老汉说:“沈犹氏图财而行不义,着实可恶。然类似情形,不乏其人,竟成恶俗,故而应重教诲,以改社会风化。依老朽之愚见,可令其退回羊钱,并罚重款以责其过,通告全国以彰其咎,诲其同类。”

  孔子听了老汉的一番议论,十分高兴,国家有如此深明大义的百姓,何患不治!于是当机立断地宣布说:“就依老丈之言,沈犹氏退回羊钱,罚款五千,以责其过,通告全国,以彰其咎,若有再犯者,加倍惩处。”

  一件贩羊行骗的案件就这样三下五除二地明断了,在场百姓,无不赞叹。及至通告全国,诡诈商贩无不收敛,鲁国渐渐形成了公买公卖的良好社会风习。

  孔子带领几个弟子在逛店铺,串集市,了解行情,有时也买几件东西。

  司寇府,孔子在与各界人士促膝畅谈,大家谈得很兴奋,很热烈,很投机。

  孔子头戴章甫,身着缝掖,带领几个弟子在乡间漫游,亲切地与百姓交谈。

  监狱中,孔子在视察牢房,在提审罪犯。

  经过历时数月的大规模的社会调查,孔子基本上控制了鲁国公安司法的全部情况,为拟定治理措施提供了依据。

  曲阜城内有一个公慎氏,原是书香子弟,但他生性懦弱。娶妻漆氏,生得十分美貌,但作风不规,结婚前就与人私通,结婚后仍与原姘头来往甚密,并又勾搭上了新的淫夫,彼此朝铺夜盖,丑声四闻。公慎氏竟不敢过问,更不必说管教。

  整顿社会治安,只要严肃法纪,认真对待,是不难奏效的,或教,或罚,或关,或杀,如商人行诈骗人,惩处了一个沈犹氏,并且规定上几条,公诸于世,问题大体上就解决了。最使孔子感到棘手的还是慎溃氏、淳于氏和公慎氏,前两个与季孙氏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后一个妻子与人私通,自己心甘情愿,正所谓民不告,官不咎,但却严重地影响了社会风化。

  在商讨这三个问题的惩处办法时,不少弟子主张不必过于认真,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算了。子路说:“由劝夫子还是不管为好。”

  “不管,奢侈之风何煞?节俭之俗怎倡?”孔子说,“对违礼之举置若罔闻,岂是君子所为?丘身为司寇,岂不失职?”

  宰予说:“听说这慎溃氏与季孙氏过从甚密,只恐牵耳而动腮也。”

  孔子说:“无论如何,此风断不可长!”

  话虽然这样说,但具体处理起来,孔子还是审慎以行。他曾为此两次专访季桓子。第一次季桓子正在一个人独斟独酌地喝闷酒,见孔子来访,热情地招呼就坐,请孔子陪他饮酒消愁。孔子向季桓子介绍了连月来调查所得及今后的打算,季桓了听了很是高兴,连连称赞,频频举杯,似乎在自我陶醉,是他这位伯乐才发现了孔子这匹千里马。他不仅夸孔子执法有方,而且在不绝口地赞赏孔子的才干。孔子说:“只有两案令丘为难,他们一为巨商,一为富豪,且在朝中俱有些根基。”

  季桓子说:“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巨商富豪乎?”

  孔子说:“有一淳于氏,家中颇有些田产,仗着朝中有靠山,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民怨沸腾。”

  季桓子说:“执法如山,不管其根基多粗,靠山多牢,俱应以法治罪。”

  点出了淳于氏的名字,季桓子毫无反应,而是一板正经地要孔子“以法治罪”。但孔子仍不放心,又试探着问:“不知冢宰可认识这位淳于氏?”

  季桓子肯定地回答不认识,且不耐烦地说:“我何以会去穷乡僻壤结识什么淳于氏呢?”

  闻听此言,孔子心中轻松了许多。他继续说:“有一巨商富贾,奢侈胜过王室,儿子结婚竟僭用太子结婚的仪仗,不知当管不当管?”

  季桓子义愤填膺地说:“如此僭礼枉法之徒,不管要大司寇何用!”

  孔子说:“丘倒是想认真管上一管,以煞邪风,倡礼制,树节俭。只是怕有人干预……”

  “如此无法无礼,谁会干预?”季桓子打断了孔子的话,“但不知这巨商是谁,竟如此胆大包天!”

  孔子说:“并非别人,乃曲阜城内的慎溃氏。”

  “噢,是他呀……”季桓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莫非冢宰与慎溃氏沾亲?”

  “非亲。”

  “带故?”

  “非故。”

  “慎溃氏之子僭用太子仪仗冢宰可曾知晓?”

  季桓子冷笑一声说:“莫非大司寇在审问斯的官司?此等事情,斯何以得知!”

  “孔丘多有冒犯,望冢宰海涵恕罪!”孔子自知失言,忙赔罪说。

  “待斯劝导慎溃氏,以后多加检点就是。”季桓子冷冷地说,“斯尚需进宫秉事,恕不奉陪。”说着,便起身要走。孔子只好告辞。

  孔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但问题并未解决,第三天再次赴季氏府拜访,季桓子推说身体不适,回绝了。看来要对慎溃氏绳之以法,季桓子是不会袖手不管的。

  宰予听说夫子两次拜访季桓子,心中不快,径直来见孔子。宰予心直口快,又极有辩才,当下便问孔子:“昔者予尝听夫子言:‘王公不邀,不往见。’今夫子官为司寇不久,而竟屈己求见季氏多次,难道非去不可吗?”

  孔子说:“是呀,丘确有此言。鲁国‘以众相陵,以兵相暴’之动荡不安的时局由来久矣,而主管者不予以治理,势必大乱。危乱之势在邀聘我,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大的吗?”

  “危乱之势在邀聘”,“主管者”应“予以治理”,然而侵犯了权贵们的利益则举步有碍,投足艰难,这怎能不使孔子感到烦闷和苦恼呢?宦途坎坷呀!……

  子贡得知,来见夫子:“包在学生身上,保证既惩戒了慎溃氏,又不得罪季孙氏,断乎不让老师为难。”

  孔子知道子贡机谋善辩,忙问其计。子贡便如此这般地耳语一番,弄得孔子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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