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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执事官南宫敬叔趋前奏道:“请奏韶乐!”

  鲁定公点点头,南宫敬叔高喊道:“奏韶乐!”

  乐工们奏起优美悦耳的韶乐。突然,鲁定公一挥手,乐声戛然而止。鲁定公问左右:“大司寇安在?”

  季桓子茫然地摇摇头。南宫敬叔说:“启禀国君,夫子身体不适,令弟子向国君致歉。”

  “噢?”鲁定公吃了一惊。

  “请奏韶乐!”南宫敬叔再次奏曰。

  鲁定公微微地点了点头。乐师们奏起了韶乐,舞女们从宫廷两侧出来,翩翩起舞。

  鲁定公举起了酒杯,似有心事。众大臣也都举起了酒杯,大厅里充满了庆贺声、谈笑声。渐渐的,鲁定公的心事溶进了酒杯中,随着蒸腾的热汗冒走,他陶醉在欢乐之中。

  孔宅前厅,从鲁宫中不断传来阵阵悠扬的乐声,街上的火龙把厅内映得亮如白昼。孔门弟子有的坐着,有的立于窗前,看着外面的热闹场面,议论着夫子的功德。

  “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了失地,夫子真伟人也!”

  “嗯,老师呢?”

  “对了,老师为何不赴国宴?”

  正说着,从后堂传来了和悦的琴声。

  后堂之内,孔子正在操琴,琴声时而轻悠,如潺潺流水,时而激越,似万马奔腾……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愿和理想都倾注在这五弦琴上。

  公元前499年,孔子五十三岁。

  夹谷会盟的胜利大大提高了孔子的威望,加上孔子以礼律己,对上恭敬,对事认真,更博得鲁定公和季桓子的赞赏和信任。鲁定公欲将齐归还鲁国的土地封给孔子,他说:“此次会盟,赖卿事前有备,临事秉礼力争,威震坛坫,使寡人化险为夷,那齐侯竟被吓得归田修好,实出寡人意料。今寡人将齐所归之地赐卿为禄田,卿勿推辞。”

  孔子说:“人臣相君会盟,不为强权所屈,乃应尽之职,无所谓功,更谈不到赐田封地。国君今天把国土封给微臣,明天又封给他人,试想,国君有多少国土可封呢?当今之鲁国,公室衰微,朝政旁落,弊全在分封!”

  鲁定公听了,感叹再三。事后背着孔子于龟阴建了一座城池,命名为“谢城”,以志鲁人永远记住孔子,感谢他在夹谷会盟中为鲁国立下的不朽功勋。直到工程竣工,鲁定公才告知孔子,摆宴庆贺。

  宰中都一年,孔子总结出了一条很重要的经验,那就是深入实际,调查研究,才能制订出切实可行的政策与措施,才能赢得胜利,达到目的。如果只蹲在署衙中想当然,闭门造车,发号施令,难免因出不合辙而倾覆。所以,做大司寇以后,孔子常带领弟子和司寇府的工作人员微服出访,观民风,察民情,访民之疾苦。

  仲春一日,孔子带领颜回、子贡、伯牛等几个弟子下乡查访一件民事讼案。他们师徒一行正在曲阜城里行走,越过中心大街向北,行不多时,见前边街道两旁,家家张灯,户户结彩,脚下红毯铺地,空中彩柬飘飞。街上行人熙来攘往,俱都衣冠楚楚,喜气盈盈。车辆尾随,担挑相衔,丝缠缎裹,耀眼生辉,令人目眩,忽然锣声震耳,鼓乐喧天。迎面来了一队仪仗,只见彩旗猎猎,伞扇凛凛,金瓜铮明,斧钺瓦亮,黄镫朝天,排列两行,款款前行。仪仗队的后边是庞大的乐队,钟鼓丝竹,八音俱全;吹拉弹唱,十技尽献。乐队后边是两辆驷乘装饰豪华的车轿,车轿的前后左右俱是披红挂彩的妖男冶女,簇拥而前。颜回告诉夫子,这是慎溃氏的儿子在娶亲。

  孔子师徒像在万花筒中前进,只看得众弟子眼花缭乱,却气得孔夫子脸发黄,额发青,眼发胀,头发懵,手脚冰凉。孔夫子何以如此气愤呢?因为鲁国是周公封地,素来人心思古,民风淳厚,孔子常引以为骄傲。可是眼下竟有人奢侈腐化到如此地步。奢侈恶习最足以消耗民众资财,变为穷困,弱者成为游民,流为乞丐,强者结党为盗,遗害无穷。此风不煞,长此以往,势必盗贼蜂起,国弱民穷,不攻而自破。最使孔子气恼的还是慎溃氏儿子娶亲竟僭用太子结婚的仪仗,真是无法无天!这正属于他司寇执法所应管辖的范围之内,因此暗暗决定严惩慎溃氏,以儆效尤,煞住这股僭礼奢侈的邪风,以倡节俭和礼制。

  孔子师徒一行来到吴村东北的一个山镇,这是他们这次出访的目的地。他们扮成城里下乡收购山货的商贾,找了一幢民房住下。镇上有一个淳于氏,仗着与季孙氏有一点串门子亲,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这里山高皇帝远,上边素来无人过问,地方官吏又不敢过问,淳于氏便任意妄为,肆无忌惮。孔子做了大司寇后,此方百姓听说他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便纷纷联名越级上诉到司寇府,希望大司寇能为民除害。

  城里的商人进山收购土特产,走东家,串西家,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特别是多接触些婆婆妈妈,她们心直口快,无所不讲,所以很快就掌握了淳于氏骄横不法,欺男霸女的大量罪行。

  一天中午,孔子师徒正在围桌进餐,忽听街上有一位老女人悲惨的哭声,就跟当年经过泰山时所闻到的哭声一样令人撕肝裂胆。哭声中还夹杂着众多的议论声和咒骂声。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吃饭,颜回、子路等便跑到街上去探个究竟。原来镇子上有一位名叫红云的姑娘,从小死去了父亲,母子相依为命,苦度时光。淳于氏见红云长得俊俏绝伦,便欲霸占为妾。红云被逼无奈便投河而死,所以她母亲才哭得如此伤情。就在红云死后的第三天夜里,她六十岁的母亲哭瞎了双眼,也悬梁自尽了。

  一天深夜,孔子被一阵呜呜的哭声惊醒,侧耳细听,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粗重的哀号。他披衣坐起,听了一会,哭声越来越悲,越来越惨,痛不欲生。他轻轻推醒子路,二人循声寻去,来到一家屋檐下,见一青年男子正悲怆欲绝。借着朦胧的月光,孔子张眼认出这正是今天结婚的那个青年,门上的“囍”字正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正该高兴才是,这位青年为何要哭呢?原来淳于氏见他的新娘长得漂亮,便派家丁来抢了去。在这个深山小镇里,这样的事,已经沿袭多年了,谁家的新娘长得美貌,必须先供淳于氏享用,或希罕够了归还,或霸占终身。

  子路听了这位可怜青年的哭诉,牙咬得咯嘣嘣的响,若不是随夫子化装私访,有重任在身,他早提着长剑闯入淳于宅,将这个恶贯满盈的畜生碎尸万段!

  这天曲阜城里赶集,司寇府前围着许多人,吵吵嚷嚷。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在哭哭啼啼,手里牵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大约是她的孙子或外孙。祖孙二人俱都面黄肌瘦,三根青筋挑着个头。身上衣衫褴褛,样子十分可怜。一个黑大汉手里拽着一个粗短胖的衣领,非要揍他个鼻青脸肿不可。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像无数堵墙,把个司寇府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众口一词,都在给那个黑大汉加钢,要他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粗短胖,只吓得那粗短胖浑身颤抖,面色蜡黄。原宪说说这个,劝劝那个,顾东顾不了西,春景天竟热得满头大汗。正当原宪左右为难,无法平息这场纠纷的当儿,有人高喊:“大司寇回府来了!”原宪急忙抬头望去,果然是夫子带领子路等几个弟子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夫子的突然归来,像神明从天而降,解了原宪的围,救了他的驾,他急忙向人群高喊:“众位莫吵,大司寇归来了!”众人七言八语地说:“这一下可好了!”“请孔夫子评理!”“请大司寇发落!”

  孔子登上了府前的台级,扫视众人一眼,众人即刻鸦雀无声。孔子首先让那位要动武的黑大汉讲,再让那位满面泪水的老妇人诉,也准那个粗短胖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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