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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转过一座漆器屏风,就看到一张嵌大理石面的红木桌子,几张黑漆镶螺甸、贝壳的木椅。桌面上摆放着一个绣花的提盒。几位侍女早已站在一旁。嘉庆帝环视了一下,笑着对皇后说:“今儿吃点什么?”话音未落,一位身着天蓝色旗装的侍女走上来,揭开盒盖的第一层,里面放两把玲珑、别致的壶,一只溢出浓浓的酒香,青花、白瓷、细嘴,容积不大。另一只是白底无花的细瓷壶,是盛佐料的。将壶取出,再揭去空格,两碟江州四美酱园的豆汁酱和抚顺的百年老陈醋,再一碟放紫姜片、宝塔菜、乳瓜、蒜瓣之类的酱菜,另一碟蜜饯杏仁、桃红、莲心、藕片、青梅、红瓜,红、黄、绿、白四种颜色,令人赏心悦目。嘉庆帝频频点头,称赞道:“朕要赏给膳食房绸缎五十匹,”皇后额首称是,说道:“明日中秋十五,少不了又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也吃腻了,今日正好享享清淡口味。”

  侍女又揭开盒子的第二格,露出底层的一格:这一格是五档,中间是圆形,四周的四档呈多边形,每一档放一两样下酒的冷肴:脆膳,炸得透酥、焦黄;肉脯,紫红色的薄片,很像是植糕切成的片,脆而鲜,耐咀嚼;蛋青包虾仁,白里带黄的蛋皮裹着粉红色的虾仁;醉蟹、澄湖中出的大闸蟹、敞开青色上盖,堆着蟹黄的嫩肉,黄白相间;还有鹿肉脯烘烤出来的、清香扑鼻。别说二位太子,连皇上皇后也禁不住啧啧称奇,真是菜鲜味美。嘉庆帝正要带头一点筷子,后面不知何时冒出的林升竟抢先夹过一点尝尝,嘉庆帝嗔道:“林升,你也特心细了,这是朕在自个的殿里进餐,又不比往日,你去吧,不要扰了朕的兴致。”林升只得咽着口水,悻悻地退在一旁。嘉庆帝一摆手,膳食房来的一行侍女都退了出去。皇后叫过贴身的婢女,对嘉庆帝说道:“就让晓鸾、翠红为我们斟酒吧。”嘉庆帝道:“好的,好的。”转过头对绵宁说道,“说说此次灭蝗的情形吧。”

  绵宁连忙起座,要正色答复问话。嘉庆帝道:“这还拘什么礼?说吧,坐下边吃边说。”

  绵宁慢慢地说道:“果然如父皇所言,天底下哪有蝗虫有两种颜色?更无黄色的蝗虫不食庄稼之说。儿臣一行赶到那一打听,得知不少详情,百姓不愿让官军下去帮助捕杀的原因是,他们行的善远没有做的恶多。名为捕虫,实在敛农而已。儿臣所到之处,代父行事,严禁了这样的行为,儿臣临走时,有不少村户的庄民箪食壶浆,跪送道路两旁,儿臣见了很是感人呢!”

  嘉庆帝默默地沉思着,不知不觉呷了不少酒。实际上,酒未到唇边,一股醇香就直透心脾,这酒白中带绿,至少在地窖里埋了二十年以上。嘉庆帝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眉头展开,似乎有无限的感慨。绵恺则不管许多,心多少有些不乐,连亲生母亲在谈话间也有意地维护绵宁,仿佛他就是未来的皇帝一样,其实,他哪里知道呢,嘉庆帝早就把他立为后储之君了。一阵猛吃过后,感觉极为舒服,舌尖上的美味,也如美妙的歌喉一曲既终,余音袅袅,余味无穷。

  正吃着,谈着,忽然林升又急急地闯进来,凑在嘉庆帝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两句,嘉庆帝当即面色一沉,对林升道:“让他们都到颐志堂去,说朕不一会就去。”把手中的象牙箸重重地一放,说道:“朕已吃好,你们慢慢地吃去。”他站起身来,踱至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一语不发,一道闪电把嘉庆的脸照得雪亮,紧接着一阵响雷过后,铜钱大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在干燥的土地上,地面上立时冒起一片白烟。

  颐志堂在清舒山馆之西,有屋宇数楹,座北朝南,圣祖康熙皇帝御笔亲题额曰:“颐志堂”,又日“光风累月”。堂外一带,磊石依岸,澄波绕栏,曲牗生凉,明窗纳爽,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暇读书学习的场所。嘉庆帝碍于烟波致爽殿住着后宫的一些宠妃,又不似紫禁城宽大深远,人来人往的有诸多不便,于是就把处理政务时不时地放在颐志堂进行,尤其是满族的内部事务大都在此。

  嘉庆帝坐在青凉轿内,感到头顶的雨点稀稀疏疏,但很大,震得烦躁的心境更加上火。

  事情缘起是百龄的革职。百龄自从陈凤翔的案子受到训斥以后,虽说还有不少头衔在身,但自觉低人一等,办事却更加小心谨慎。在朝中的行为也不似过去的冷漠,而是有些人情味了。这一切,或许归于他的贤妻帮助的结果,但与嘉庆帝的反复开导也不无关系。每当和嘉庆帝对栾时,嘉庆帝总是说道,做人也如同下棋一样,不能孤立,独木难以林,要讲究粘、贴、连、竖、靠,总之要发挥每一颗棋子的妙用,做人也是这样,孤立是要被吃掉的。有时候,朕感到很孤独,这时就招部分大臣进宫随便聊聊,以遣寂寞。你好像体会不到啊。百龄对嘉庆帝的话可谓言听计从,可是自嘉庆帝去了避暑山庄,百龄又如同从前一样。恰逢礼亲王昭梿五十大寿,百龄得到一张请柬,当时还想起了嘉庆帝的平时教导,不想几日过后竟忘个一干二净,把个请柬随随便便朝书房的案头一放。愣是没有送寿礼前去恭贺。

  至于礼亲王昭梿是如何大骂百龄的,百龄的家人当然无从知道,老家人王冒像往常一样前往京郊的几亩庄园里查看庄稼的长势时,恰遇昭梿的家奴。令王冒心寒的是,仅有几亩的豆苗早被洗劫一空,而紧挨着的大片的良田,即礼亲王的产业都完好无损。王冒气愤不过,站在田头大骂几声。不料想,正是这几声叫骂,招来了昭梿家奴的一顿毒打,当即门牙脱落,眼睛乌青,当他哭哭啼啼地在随从的搀扶下,摸回百龄府时,正是第二天的早晨刚过没久。百龄刚刚用过早点要去办理政务,虽说革职尚还留用呢,面对家人的哭诉,他顾不得妻子的劝解,偏着硬硬的脖子说,不能因为是亲王就可纵奴行凶,我百龄自有过失之处,但皇上早已处理过,我还是朝中的大员,撇开这些都不说,就是挨打的是平民百姓也应有个说法。小娇妻劝阻不下,只好由他。百龄气哼哼地要去礼亲王府。

  妻子看到了书房上的请柬,打开一看,全都明白了,对百龄道,官人不必自取辱没,忍了算了。百龄却不管这些,说,这或许是我一时疏忽,话说回来,我有不去的权利,我又没让他给我下什么请柬。砰的一声摔门,乘上轿子直奔王府。这才有,昭梿站在王府的威严的石狮下,双手叉腰,面对各部衙的正在去办理公务的官员高声辱骂的场面:你私受贿赂,怠工迂延,出了大事却完全推梿诿于将死之人(指陈凤翔),人心皆无,兽性大增,试问往来各官员,你的一个任内亏空河工的钱两多少?私自侵吞了多少?一旦万岁回来,本王非参你一本不可。骂得百龄狗血喷头,气急交加,回到府中就卧床不起,还有难听的,不堪入耳,什么有阴私心里,人面蛇心,真让百龄欲死欲活。实在出不下这口怒气,遂给远在避暑山庄的嘉庆帝上了一封奏章。林升所报的事儿就是由董诰接收后,感到有必要在清廷中为汉官出一把力,不然的话,有谁敢去得罪亲王一类的家室,汉官今后还能有什么出路。

  嘉庆帝刚一坐定,喘息未定,只见董诰和托津(看是刚到不久,一脸疲惫)还有其他几位扈驾大臣也都坐在颐志堂里。嘉庆帝仔细看了一遍百龄的奏章:臣是罪身,容万岁爷的宽宏,得以留任,当肝脑涂地在死不惜,虑及受辱,深感悲愤。本当一死明心,奈惧万岁嗤笑。特上奏一章,一是奏明实情,二是讨个公道;三是请求正名。如果不然,还不如让臣致仕还乡吧。”嘉庆帝边看边生气,问道:“你们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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