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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说起来,自嘉庆登基以来,总共行围的次数比起他的祖先来实在寥寥可数。究其原因,确是因为“教事”紧张。他也顾不上木兰秋弥。直到嘉庆七年,形势略有好转。才举行第一次秋弥大典。为此,嘉庆还专门发布一道上谕,作了一番解释:“秋弥大典,为我朝家法相传,所以肆武习劳、怀柔藩部者,意义深远。……我皇考临御六十余年,于木兰行围之先,驻跸避暑山庄,岁以为常……朕继承大统,不敢稍自暇逸,特于今秋,举行秋弥,实本继承之志,若以山庄为从事游览,则京师官馆池篽,岂不较此间更为清适,而必跋涉道途,冲履混淖,远临驻跸乎?!”意思是,我来避暑山庄并非游玩,并非为了换个口味,而是遵祖制。

  礼坝清水下泄的事到底让嘉庆帝知道了。勃然震怒的嘉庆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抓起朱笔唰唰地伏案急就一章,上写道:“陈凤翔怠玩乖舛,贻误全河大局,殊堪痛恨,即使革去一切职务也不能消朕心头之怨恨。若即将陈凤翔在礼坝工地戴枷示众两月。如礼坝克期堵合,再移往他处,期限不满不得离开工地,限满疏枷,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特旨下到各部,并汇知总河大员,以后凡有贻误,还要如此重惩,庶怵目警心,群知炯戒。”

  嘉庆帝一气写完,在东阁房内来回踱着,急躁不安。此时,天刚刚有些亮,白色的绸袍在来回摆动,嗞嗞的磨擦声一阵急似一阵。仲夏黎明的寒气也未能褪去嘉庆帝脸上的汗珠。他想到,温承惠这次算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还没有辜负朕对他的一片信任,可是,可是……百龄的奏折为什么迟迟不来呢?

  想当初减坝合龙,下游诸工完竣,有你百龄的奏折,李家楼大工合龙,河归故道,也有你百龄;可是,礼坝下泄,一片汪洋之中的民众挣扎于死亡的波滔中,倒没有你的奏折了?嘉庆帝猛地推开一扇窗户,动作之迅猛超过往常,吓得太监张明东紧紧地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声。

  激楞一下,打个冷颤之后,嘉庆帝感到鼻子一酸,要打喷嚏。忍了忍,终于还是禁不住地喷了出来。

  执事太监张明东赶紧为嘉庆帝悄悄地披上一件缎紫色的袍子,又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递与嘉庆帝道:“万岁,奴才该死,差点贻误了大事。可是,万岁爷有过御旨,在致爽殿前不得高声喧哗,再说,张千总来时也并不是急着要见万岁爷,天也黑透了,奴才斗胆从门前走过时,宫女们说万岁爷已经就寝,不便打扰。所以,就延误了这么一夜时辰……”

  “啪”地一声,嘉庆帝把手中的奶杯猛地摔在地上,这一声脆响惊得门外站立的几位宫女不由得大惊失色,差点叫出声来,有个胆大的,竟伸过头来,望着暖阁里的动静。张明东浑身一阵哆嗦,连忙伏地跪倒,泣声说:“奴才该死,奴才本不该辩嘴。”

  嘉庆帝见状,真想抬起一脚端过去,想了想,长吁一口气,说道:“朕也没说怪罪于你。你想,这幸亏是水祸,要是像前几年前,战事频起,你别说延误进报一整夜,就是耽搁半个时辰,朕也要了你的命。你下去吧。”张明东哪里敢下去。平日里,嘉庆不在身边的那种吆五喝三的声音听不到了,默默地转身去收拾地下的碎片,拿着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擦着。

  嘉庆帝一甩手径往西屋走去。

  西屋里的自鸣钟“噹噹”地响了一阵。睡眼惺忪的梅香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过问前庭发生的一切,这确实是不该她过问。望着向自己走来的嘉庆帝,腼腆地一笑,“若散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嘉庆帝弯下身子首梅香整理左右裙据间垂下的长长的流苏绦带,心里暗道,刚才的怒气也似乎在这笑容面前溶解了。

  梅香抓起一把锦被半坐起来,那一抹如雪的酥胸正好露出一大截,嘉庆帝轻俯下身子,微笑道:“都是朕不好,吵醒你了。”口中喃喃自语的同时,整个身子已经半俯过来,他那刚才还燃着火气的眼睛里此时此刻都涌上了浓浓情意,也随屋里的光线渐趋炽热起来。梅香莞尔一笑,伸出长长的秀臂就要去衣架上取挂在那里的衣裳,嘉庆帝说道:“你多睡儿,皇后她们都还没起来呢,急什么呢?”梅香一听,幽幽地道:“万岁,你知道什么,正是皇后没起来,我才要去,如若这种事让皇后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好结果。”一边说,一边穿上嘉庆帝递过的藕色摆裙。

  且说张千总当夜的幕色刚刚退去,山庄已呈现在一片白光之中离开了嘉庆帝时,心头仍在突突乱跳。他手按腰刀在林地徘徊。一再追忆当时的情景,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虽说廷发的旨意已通过军机处下达,自己只得了口头圣谕,也宽慰了许多,到底没有白跑一趟。

  冰冷的露水沾了他的裤角,全部都湿透了,裤子都贴在腿肚上,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一阵哆嗦,裹紧了上衣,又急急地赶回驿站。至少可以说,他没有白跑一趟,他想,这样回去也有个交待;从嘉庆帝的言辞中,也挽回了温承惠的一点面子。要知道,就是在四个月之前,因为温承惠对礼坝的修复迟迟没有供给银两时,还遭到嘉庆帝的切责,说什么“国家本不应乱耗帑资,但是,该花的银两一定要拔,不能因为一时筹措不到就相互推诿,该是谁出的,谁都不能说个‘不’字等等。”这下好了,一千多万两的银子花出去了,换来了礼坝轰然崩塌,温大人也不会因此丢官,说不定还会表扬褒奖一番呢?一提到这,张千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开朗和愉悦……忽然,一起悠长的鹿鸣在密林间传出,紧跟着,仿佛万物都苏醒过来一样,清脆的鸟鸣声也此起彼伏。随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林中的雾气飘飘荡荡地消隐在一片湿漉漉的空气中。透过茂密的树林,阳光斜射到路面上,残余的光芒斑斑驳驳地挤出过树叶,给潮湿的路面洒下了几点散乱的光环。

  嘉庆帝的猜测有一定的准头,礼坝倒塌的事情就其性质来说十分严重。他预示到,远不仅仅只是一个陈凤翔的问题,在得知温承惠派来的人走后,嘉庆帝决意回京亲自办理这个案子。

  隔了一日,嘉庆帝的车驾由避暑山庄向京城开拔。一路上,虽说浩浩荡荡,却也悄然无声,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因为事先有旨意,不许礼部兴师动众地大肆铺排,更不许地方各级官吏奉送迎接,所以,嘉庆皇帝只坐了一辆曲柄黄盖的绿呢小轿骡车。一路上,嘉庆帝总觉得太慢,便留下宫中的美眷,亲自点定几名贴身护卫,决意骑马东进,又留下一队亲兵陪侍皇后及二位皇子,自己则骑一匹大青驹,两腿一夹,一溜烟的跑到最前面。急得张明东等几个内监心里火燃似的,紧紧地跟在后面。在嘉庆帝的贴身护卫中,有一位嘉庆帝的心腹,那就是宫中大内高手之一,紫禁城殿前章京武子穆。自从陈德行刺案后,嘉庆帝可以说对宫中的侍卫来了个大换血。当他在一次大阅兵时,蓦地发现了在骄阳似火的烈日下,仍一丝不苟地站在队列最前面的武子穆时,心里就着实喜欢。果然,奏答应对几句之后,嘉庆便把他留在身边,近几年来的东奔西走,除了张明东经常跟随外,这武子穆跟在身边的次数也不少。相互接触的多了,遂变成心腹。不仅他的武功了得,在禁军大比武的时候,刀、枪、剑、戟样样精通,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不仅武功了得,更兼好学谦逊,和蔼沉稳。与嘉庆的交谈很是得体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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