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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站起来!”太后方才倒不怒,此刻听我说出了原委,倒有些着怒了。便连珠价的追问我道:“是那一个告诉你的?是李莲英吗?还是那一个女官?”

  “不是李总管!是××告诉奴才的!“我忍住了哭,答道:“其余的各位女官,也说伊给我说的是不错的。“

  伊听了,立刻就大怒起来,便打发一个太监出去把七位女官一起唤进了宫来,厉声向伊们说道:

  “岂有此理!谁敢跟德龄明闹?伊劝我不要到长廊下去散步,自是伊的好意,我怎会不知道?为什么倒要你们把伊议论起来!以为无论谁都不准如此!有那一个再敢提起杀头两个字的话,给我查明白了,少不得就将伊送去杀头!大家都牢记着,再犯了是不能饶恕的!……现在给我出去罢!”

  那七个人便一起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了。可是我还不敢十分安心,便又问道:

  “那末奴才真可不必杀头了吗?老佛爷。”

  “什么话?当然是没有的事!”太后大笑道:“你现在可以不必再担心了!天赋人以各种知识,我们自然应该让他们尽量的运用,只要适当便行!可是依着皇家的习惯,和通例而论,你方才的行为,确然也可算得是一桩抗旨的罪案,如果当真要处刑,那末你的头也许真的可以吹下来的!”

  ※第三十回 仁爱与公正

  这一日的清晨,太后照例又在某一座大殿上集合了伊的群臣,举行着早朝的仪式;群臣参拜过后,那掌理军机重任的庆亲王便首先越班奏道:

  “关于查办广东抚台臣某某一案,昨天奴才那儿已有很详尽的奏报接到了!广东全省百姓所上的公禀里头,控他的十四条款,经查明是完全真实的,太后前此差出去查办此案的各人,都有奏报来证明他的罪状。奴才不敢隐瞒,理应将本案全卷送呈御览,恭候圣意裁夺。……”

  过真是一个很严重而惊人的报告!我虽然是站在太后御座后的一幅帘幕的背后,不能瞧见伊的正面,但我却曾很清楚地瞧见伊的背部突然的一耸,由此便要揣知伊老人家听了这报告以后,必然也已感到相当的刺激;而我自己却对此尤为注意,历为这个被控诉的广东抚台某某,乃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人家控诉他的罪状,我虽然未曾仔细看过,但也很知道几条;想来这个人在广东那过所做的事情,必然太专制了些,并且太忽略了他所受命抚牧的合省百姓的疾苦和公意了,以致百姓们无不衔之刺骨,大家便私下组织起来,先后到京内来告御状,连这最后的一次在内,已有十四五次这多了。他们控告他的罪状是很详细的,我至今还约略记得几条。

  第一条侵吞公款;

  第二条强劫广州商富,勒索金钱;

  第三条公然在市面上上酒楼食肆宴饮,有玷官方;

  第四条以暴力逼选本省良家民女,充作妾媵;

  第五条某次出城巡行时,因一老年乞丐不知避让,突过卤簿,致为该抚军纵容兵丁,持鞭痛殴,立毙途中;

  第六条私自捏藏各方贡呈太后之礼品。

  当然,他们控告他的尽有比这些更严重的,但我多记不得了;然而大体也和这六条有同样的性质,看了这六条也就不难明白那位抚台老爷所犯的是怎样的种种罪状了!上面六条中第一,第二两条无非是控告他的善于搜括民脂民膏,以图自利,当然算不得怎样特别;那第三条可就不能让作者来下一番解释了!因为在如今的人看来,无论当什么主席,院长,部长,谁都可以公然在市的洒楼食肆中宴饮,算不得什么有玷官方;可是在前清时代,情状就不同了。大凡品级比较高些的大官,习惯上都是不能随便上外面的酒茶馆里去喝洒吃饭的,逛窑子是不用说更不能的了!其时的人都把酒菜馆看做是专给平常的百姓所涉足的下流地方,而做大官的人对于这些小节,尤其是容易惹人注意;就是开酒菜馆的人们,假使有一位官府常到他们那里去吃喝,无论他作成了他们多少的生意,他们总是首先要议论他,指摘他的人。这是什么缘故呢?说破了只有一句话。就是因为这种事情不常有的缘故。尤其因为那些统率一方的大官,在实际上他们就是朝廷的代表,不该随随便便的在酒菜馆中乱闯,惹人轻视,非但失了他们的尊严,而且还将影响朝廷的威信,所以这一条罪状,显然也是很重大的一条!

  至于第四,现在的情形又和以前不同了!如今是无论官吏或平民,都可能很随便的娶姨太太;(译者按:在新刑法规定后的情形又不同了,凡娶妾的都得入狱。)在从前,虽说做官人比如今格外的勇于娶妾,但有个限制,如果所娶的全是打奴婢中挑选出来的,或是打小户人家以及娼寮中收买来的,那就不论你娶多少,谁也无从指摘,所禁的只是强迫良家妇女为妾。

  当太后在逐一检阅庆亲王所携来的全案的文卷时,我便在背后默默的回想:记得当太后指定了几位大员,遄赴广东去查办这件控案的时候,我父亲的精神上是怎样的痛苦;因为他老人家恰巧敢被派为查办大员之一,更不幸的是他和这位被控的抚台老爷素极友善,可算得一位密友。当然,我父亲对于他所被控的种种罪状是毫无关系的,既未和他通同作弊,也不曾为他故意掩饰;但他知道了他的好友给人家以如许重大的罪状来控诉之后,心上自不免十分难过。幸而事情还不曾尴尬到极点,我父亲虽不能公然抗拒太后的懿旨,躲在家内,不去查办,却犹喜太后并不曾指派他为领袖的查办员,只教他当一名普通的陪员,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不料到广东去走了一遭回来,竟越发的使他感到烦恼了;因为事实已很清楚地查明了,据他在家里私下告诉我们说,所有控告那抚台的条款已完全证明是不假的了,甚至还有许多未曾列入罪状内的劣迹,也一起发现了。所以我父亲真是非常的为他愁虑。

  “这是哪里说起!我委实有些不能相信,我委实有些不能相信。”父亲老是这样的感叹着,说过了再说,说过了再说,不知道说了几十遍。

  便是太后也一般觉得这是非常难信之事。伊匆匆地把那些文卷看完之后,便象闲谈一般的和庆亲王评论起来;其时我正侧着耳朵倾听着,居然就一字不漏的听明白了。

  “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伊说道:“象××那样的一个人,出身既然非常的高贵,而且赖着他祖宗的庇荫,所交往的无一不是王公贵戚,地位是不能再高的了;再加朝廷又如此的信赖他,把全省的军民交在他一人手内,不料他竟会做出这么许多丑事来?这真是很难信的!我不相信象他那样的一个人,如其有了一副清爽的头脑,又把良心放在中间,再会干出何种不名誉的环事来;显然是他的头脑太糊涂,良心又不放在中间,才会有此结果!“

  太后所说的良心放在中间,用近代人的语气解释起来,就是第一要忠诚,第二要正直,第三要值得信托,第四就要对待无论哪一个都有一种慈祥和仁爱的态度。

  接着,太后就特别提出他纵容家丁,鞭打乞丐致死的一条罪状来讨论。

  “既已做了一省的抚台,“太后说道:“他的官阶已是很高很高的了,无论谁都自会尊敬着他,决不需要他自己再装出什么威势来。尤其是他已做了朝廷的一方代表,处处更应为朝廷着想。他如其看到了这两点,他就一事实上会很宽厚地对付他的百姓了!假使当那老丐在他的仪仗之前冲过时,最适当的方法就是教他的家丁用鞭子去抽击那老丐,也不止住他的仪仗,那末这老丐又必致为马队所踏死,也非上策。这样很小的小事,他也不知临机应变,怎样能出去当什么大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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