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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老佛爷先是把我们引进了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却并无何种陈设,只有许多漆得很光亮的木架子;这些木架子上,分别堆着许多的木匣子。伊就揭开了一口匣子,教我探头过去瞧那还不曾孵化出来的蚕子。

  “此刻,这是一些也不足宝贵的,仅仅是一颗黑芝麻似的蚕子而已!”伊向我说道:“你瞧,一张很小的纸上,它们就会孵化了。可是孵化蚕子,也有一定的时间的;要是你孵化太早了,那时候新的桑叶还不曾长出来,就无从给它找食料,往往因此而饿死,即使不饿死,然而到后来,它也吐不出好丝来了。所以必须待到有了新桑叶,才能孵化。但有时候新的桑叶已有了,偏逢到天气竟是特别的冷。——这是很可能的,因为长新桑叶总是在早春时候。——光是把棉花或丝绵这一类的东西去包裹蚕子,还不够暖,孵不出来;要是用火或热水去孵,又嫌太猛烈。在这种情形之下,那些肓蚕的女孩子们便会实行一种人体孵化的方法:伊们就把这些撒满着蚕子的纸片,一张张的包好了,揣在伊们贴身的内衣袋里,用温而不猛的体热来孵化蚕子。……”

  我听太后说到这里,身步由就觉得隐隐地发痒了。我想假如教我揣着那些蚕子睡觉,让它们蠕蠕地发动起来,我真会在睡梦中吓醒的。不过我虽然如此想象,但据我后来发现,这些当心着肓蚕的女孩子们,——伊们多半是旗兵的女儿——对于蚕实在是很多欢喜的;所以揣着蚕子睡觉的事情,真可说是司空见惯,一些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正在模模糊糊地悬揣着蚕子睡觉的滋味的当儿,太后又说话了。

  “瞧啊!这不是才孵化出来的吗?”伊又走到了屋子的另一角上去。“但它们是长成得很快的,你差不多可以看着它长;大约再过七天或八天之后,便要开始喂大张的桑叶了。”

  这里的几个木架子上却搁着许多圆形的矮盘,它们是竹制的,盘底的一部分用的是极光滑的竹黄;它们的边约有一寸半高,也是竹片扎的。这些竹盘的大小各各不同,想必是各有各的用处的。依我看来,那些才孵化的春蚕,也过象一种常在花树上可以见到的小青虫一样,神气也是很难看的,只差它们身上没有花纹而是遍体灰白而已。它们大概一律都是七八分长,一个小小的竹盘子里,约莫挤着一二百条;蠕蠕地在滚动,我看了险些当做是一盘的蛆。

  我虽然并不觉得这些蚕有什么好看,甚至还觉得很难看,但是因为听见太后说它们是长得很快的,差不多可以看着它们长,因此就打动了我的好奇心,从这一日随太后去过之后,逢到有空闲的机会,我便跑到那四五间大屋子里去探视,果然每次都见它们比上次大上些;先是长到一寸,过一天又长到了一寸半,后来就长到了二寸长。这样便不能再让它们一二百条的挤在一个小盘子里了;就由那些育蚕的女孩子们很小心地把每一盘的蚕分盛两盘,侍它们再长大起来,便再分盛入较大的竹盘里去。

  “幼蚕所吃的桑叶都是切得很碎的,而且都是拣的最嫩的,大约再过四五天工夫,它们就要改喂整张的大桑叶了!”一二日后,太后又这样提醒着我:“那时候便格外好看了,你不可不去看看!”

  依理想来,老佛爷自己必然已曾屡次去看过这种育蚕缫丝的把戏了;园里既是每年要养蚕,伊当然是每年都看见的。但是伊有时候的行为,却真象小孩子,对于看蚕,更是非常的起劲,似乎看十次,看一百次,都看不厌的;只要遇到政务稍暇的时候,伊往往就会想到要去看看那些正在日夜长大的春蚕。

  这一日,那些管理育蚕的女孩子们告诉我说,有大批的幼蚕已长成了,当日就要开始把整张的大桑叶充喂料了。

  于是便有许多的太监打园外去挑来了好几担的鲜桑叶,挑来之后,却还不能马上应用咧;必须用热度不很高的温水,一张一张地小心擦洗,务必不使叶上再有半点污垢留着。大概每一大竹盘的春蚕必有两个女孩子当心着:当这一个在洗刷桑叶的时候,那一个便用干净的手巾把已洗好的桑叶揩干,一张张地平放那竹盘中去。蚕儿一见了桑叶,——也许不是看见的,而是用触觉触到的——便立即张口大嚼起来;你如其把头凑得低一点,便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它们的嘴巴在不停的活动,更可以看它们从一个很小的小孔吃起,吃到可以把它们自己的身子穿过去,而所费的时间是很短的,所以每一天上,必须加两次桑叶:一次在早上,一次在晚上;到得后来,还得加三次。

  喂大桑叶的第一日的下午,我再去观看时,只见各个盘内的桑叶,多半已仅留一些叶筋了,有几条贪嘴的蚕儿,兀是在筋上啮着;我觉得当蚕儿在吃桑叶的时候,那种形态真是很难看的,并且还可以听见它们的咀嚼声。而在这些专充育蚕用的大屋子里,所蓄的蚕大概总在几千条以上,因引我们一走进去,便要以听见一阵阵悉悉沙沙的声音,仿佛是雨点打在枯草上的响声。

  凭是太后为养蚕而置的设备这样的考究,育蚕的那些女孩子们也是格外的小心,但每一天工夫,总不免要有好几十条蚕——约占千分之二三——因为种种的缘故而死去的。不过我们虽发现了死蚕,却绝对不许说“一条蚕死了,”只能默默地把它拈出来的。不便如此,养蚕的迷信的习惯还多着呢!无论什么人都不准指着某一条蚕说“不好”或“难看”,或其他的不好的话;如其这样说了,那末这些蚕后来所吐出来的丝,必须也要“不好”或“难看”了。而在这些专门育蚕的女孩子的头上,且还各用一条很阔的缎带扎着,使伊们的头发,一些不会散乱出来,据说这是给蚕儿看样的;它们看了之后,所吐的丝也就一些不会散乱了。这些女孩子的腰间,另外还拴着一条颜色很鲜艳的带子。把伊们的腰部束得很细,据说这也是给蚕儿看样的;它们看了,所结的茧子便能一般也是中间极细而两端粗圆,样子非常好看了。这些女孩子们在蚕室里面不但不能说不好的话,而且还得象教育一个小孩子一般的时时向那些蚕儿说几句恭维的或激励的话,那末到最后收成的时候,才可以得到很精美的蚕丝。

  蚕儿本身的颜色虽然一般都是灰白的,但它们所吐的丝,却有纯白色和金黄色之分,而以金黄色的为更可贵一些。

  “现在已经是蚕儿吐丝作茧的时候了!”有一天早上,太后又想到了伊所蓄着的春蚕,便引着我们,一起再去参观。当伊老人家在向我们滔滔地讲论的时候,那些育蚕的姑娘们正在忙着工作咧!在这些日子里,伊们确然是很忙的;但一年中其余的日子,伊们却都可饱食无事,在园内高卧了。“我们这里是和外间不同的!寻常人家,大都把干柴扎成了短短的一束,就把快要吐丝的蚕捉上去,让它们作起茧来;这种法子所得的丝往往不很光洁。所以我们是用特制的小匣子的。每一匣装四条蚕”太后用手指那边堆得很高的许多纸匣子,继续向我说道:“它们进去之后,便自会各据一角,不相侵犯地做起茧子来。你不信可以时常来看!”

  我当真服从了伊的话,从此越发地常来看了。这是果然很有趣的!大凡一条蚕将到吐丝的时候,便不再吃桑叶了,好象是已经吃得太饱;这时候它的身子已很粗很长了,而且已变为一种透明的颜色,于是那些育蚕的女孩子们便轻轻地把它们分别纳入那些小匣子中去,每匣四条,盖上了匣盖平放着,让它们努力作起茧来。大概经过了五六天工夫,打开匣子看时,四个白色或金黄色的茧子,已在匣子的四角上端端正正地结好了。不过据说一匣子四条蚕,必须是同一颜色的,要是有三条白的,一条是黄的,那一条黄的结了一半,便决不肯再结了;所以必须预先鉴别好,不能混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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