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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在各项海货之中,常用的有鱼翅,鱼唇,鱼肚,燕窝,海参等等,它们的种种制法,都和宫外各处大致相同,可以无须赘述。

  大凡每一种海菜的价值,总要比寻常的牛羊鸡鸭贵上几分,想必是取得比较不易的缘故。但是论他们真正的滋味,却实在不敢恭维。便是太后,对于各种海菜,也都看得很平淡;尤其不喜欢那海参。海参本是一种淡而无味的东西,它的形状更是丑陋不堪,但一般人都说它有滋补的功用,因此也得滥竽在那些真正的美味里头。

  太后还有一样特别爱好的菜,那便是清炖鸭舌。这鸭舌就和鸭子的肉放在一起炖的,每次至少要有二三十条,浮起在汤的上面。因为这是太后所最中意的一样菜,所以每次总是装在一个特备的杏黄色的大碗里的,而且总是安得最近太后。此外还有一种盐水制的鸭掌,为每次“小吃”的时候所必备的一件特菜;但是这东西却只有一种蹼皮尚可供人咀嚼咀嚼,旁的就全剩骨头了。鸭肫肝,鸭脏等,也往往用种种不同的方法调制起来,供太后佐膳。从这几点上看来,太后对于鸭子,真可说是特别的种情,除却那一块有奇臭的鸭屁股之外,伊简直不肯轻易放过的。

  到了夏天,各种瓜果都上市了,御膳房里的厨夫,便得利用它们来做几种时鲜的特菜,供上去孝敬太后。其中有一种为太后所最欣赏的,那是“西瓜盅”。它的制法是把西瓜中的瓜瓤一起挖去,而把切就的鸡丁,火腿丁,新鲜莲子,龙眼,胡桃,桦子,杏仁等等,装进去,重复盖好,隔着水用文火来炖,炖上了几个钟头就行了,其味之清醇鲜美,我们不难想象得之。

  太后的食欲之强,乃是我所永远引为非常诧异的。在宫里头,或当伊在御园中散步的时候,或在便殿中闲坐的时候,伊往往要吩咐太监们去把那特制的轻便小炉灶了来,就在伊自己的面前,让那些厨夫烹调起来,伊便在旁边立候着等吃。

  在这一次上奉天去的车上,伊只要稍觉有些饥饿,或竟绝非饥饿,只是觉得肚子里并不怎样饱满,伊立刻会下令停车;同时,吩咐厨夫们预备餐点。太后的命令一下去,当然非同小可;那五十名甲厨夫便立即催督他们的助手——丙厨夫,赶快把炉子里的火生起来;于是那五十名丙厨夫便象作什么团体操似的一齐用力挥动他们的葵扇,把炉子里的煤球生得象血球一样的红。这时候,太后正靠在车窗上闲眺着铁路两旁的风景。本来在这些地方,少不得总有几个乡人在耕种,或走动,可是因为太后的御用列车将在职里经过的关系,预先已由当地的该管官厅把一切人等全约束住了,禁止他们在附近行动;所以太后也不能见到半个人影了。

  炉火生旺之后,那五十名乙厨夫便忙着把应用的原料和酱油糖醋之类,纷纷搬送给甲厨夫;甲厨夫就各自用心,调制起来。待到许多的菜全煮好了,便由那些太监用食匣端出去。因为菜实是太多了,所以每次来端菜的太监,总可以排成很长的一行。可是待他们端出去的时候,太后或者已不觉得饿了,于是这些菜便照旧的退回那四辆权充御膳房的车上去;列车也就继续前进。这一次的停车,便完全失去了进餐的目的,等于是专为要让太后欣赏伊自己所统辖着的土地而停的,不过在旁边侍候着伊的人,闻到了那股热腾腾的香味,却已个个馋涎欲滴了!

  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我的肚子仿佛是永远不会觉得饱的!

  ※第十回 光绪帝

  提起光绪帝,谁也都会联想起三十六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次戊戌政变来。可是这个可怜的皇帝,却就为了这一次的政变,而被太后夺去了所有的权柄,使他在实际上降为一个幽禁深宫的政治犯。这一次我们上奉天去的一群里,也有他在内。他从前也没有上奉天去过,这一次正和太后一般的还是初次临幸咧!但是他似乎觉得很高兴,象一个放了假走出学堂的学生一样。其实他的年纪大概是正在三十和三十五之间,不过他的面貌很带些稚气,看去还象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

  他的生身的母亲,便是本书中的主角慈禧太后的同胞姐妹,他的父亲便是咸丰皇帝——慈禧之夫——的兄弟。光绪出世后不到几年功夫,他的母亲便死了;从此,就给太后收做干儿子。所以他们母子之间,原是很少真正的感情的;即使没有那次戊戌政变,太后也不会允许他长此大权独揽的。到了后来,差不多只有那些关于祭祀或举行什么典礼的谕旨,才是朝臣们受了太后的旨意,用光绪的名义所颁发的;其余一切稍有关系的,便全是由太后直接颁发。

  光绪的妻子,隆裕,在那个时候,便是所谓“皇后”;伊的父亲唤做“桂公爷”,就是太后的兄弟,当然也就是光绪生身之母的兄弟。所以光绪和隆裕两个人,在事实上原是姑表兄妹。虽然如此,他们中间却并无什么真正的爱情可言。本来,从前时候男女的婚姻问题,都是由父母代为决定的;双方全象瞎子一般的听凭人家掇弄着,因此家庭间往往会有不幸的事故发生。光绪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也跳不出这种束缚,所以后来弄得他和隆裕两个人,不但毫无情爱,简直彼此都在怨恨着,切齿着,象仇敌一样!

  在光绪的一生中,他所真正爱过的女人只有一个,便是珍妃。可是珍妃当庚子年闹拳乱的时候,已给那些太监们把伊丢在神武门东角井中去了。因为他们觉得珍妃是宫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辛辛苦苦的拖着伊一起逃往西安去,便爽快的把伊端送了。(据说珍妃的尸身至今还不曾取出来,只是在井口上加盖一方古板而已。)当然,太监们要是不奉什么人的暗示,也决不敢这样胆大妄为的;那未这暗示又是谁所发的呢?喏!喏!不是别人,便是吾们的太后!太后因为光绪平日宠爱珍妃过甚,早就不欢喜伊了;待到戊戌政变闹出来之后,又有人在太后跟前进了谗言,说珍妃就是怂恿光绪干那一回事的主谋者,于是太后便决心要处死伊了。

  珍妃一死,光绪的内心上所受的痛苦,自然是深切到了极点,他所仅有的幸福,仅有的快乐,从此是完全消灭了!可是他终究还是一个皇帝,又不能象平民一样的轻易自杀,轻易出走,他只能独自暗暗伤心流泪而已。珍妃还有一个同胞的妹妹,也是嫁给光绪做妃子的,唤作瑾妃。自珍妃被害之后,光绪便格外的爱惜伊了;他觉得只在伊那里,还可得到一些心灵上的慰藉。这一次隆裕和瑾妃两个人,也是一起随着太后上奉天去的,伊们同居在一辆车上,彼此倒还和睦;可是这两个人在宫中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地位,一般的只是吃饭穿衣罢了。因为瑾妃只是一个“妾媵”式的妃子,而隆裕虽为皇后,却也不得太后之欢。个中的情节,真是曲折得令人难解:照理说,太后既因光绪太宠爱珍妃而深恶珍妃,那末伊总该欢喜隆裕了,何况隆裕还是伊老人爱嫡亲的内侄女呢?然而伊竟不爱隆裕!大家庭中原是最多气闹的,在宫中,所有的人尤其不能和睦,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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