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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再说这些官员在车上管的是什么事情呢?他们的第一件任务,便是督察方才我所说过的那三个司机,四个火夫,还有别成一队的六个司闸夫。这些官员,便用来监视他们的服务。孟福祥把这些官员分成几个小组,每组两个人。有一组就派在那机关车上专门监视那三个司机,和四个火夫;看他们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但是,天哪!就是那个司机把火车开到了轨道外面去,他们也不知道咧!

  不过,因为他们毕竟是官员的关系,他们所发出去的命令,那些工役们无论如何,总得服从。譬如他们吩咐一个司机或火夫要怎样怎样做;司机和火夫便至少要动一动,虽然他们要望左边动,司机和火夫尽可望右边动,因为他们都是极呆笨的!但是却不能不动。

  这些官员最注意的事情,倒并不是火车行驶的速率是否适当,锅炉的火力是否充足,他们只是牢牢地看清楚了每个司机或火夫,不让他们私自坐下去,以致违反太后的命令,他们只要不见车上有一个人私自坐下,——包括那在煤堆上铲煤的丁火夫——也没有一个司闸夫私自在这些黄色的车顶上走动,他们的任务便自以为完满了。可是,就是这样一些很简单的任务,他们也已累得够了;因为他们必须时刻不离的监察着,而且又不能坐下去。

  这里,让我再告诉你们几段比较详细的情形。

  孟福祥当然也有一两个重要的助理人员,虽然他自己根本一事不办,将教这些助理人员何从助理起呢?但他既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高级官员,照例总得有几个助理的人。而这些助理他的人,也另有助理人带着。所以他们的一群是很多的。这种情形,在满清的官场中已成了几百年来无可转变的习惯。每当一个人得到了一个可弄大钱的官职之后,他照例必须将他戚族中所有的男性,一起带去,站他们分踞各个重要的助理人员的位置。所以,如果要望这些人拿了钱真能替国家或人民办些事情,那真和要雄鸡生蛋一般的不可能了!

  孟福祥——现在已死去多年——当时便是京奉铁路的局长。他所做的事情,却只是银钱的进出而已。虽然在表面上他是皇太后所委派的,但是如果有人抓住总管太监李莲英,用凶猛的刑罚,勒逼他说实话,我们就可知道孟福祥的位置,完全是他化了巨额的运动费,向李莲英买下来的。

  所以,这个局长的位置,对于孟福祥是绝对不配的。他简直是一个完全无用的傀儡。读者请注意下面,就可以相信了。因为太后急着要知道一些关于火车的学识,便派人去把孟福祥召了来,他一来,当然是先恭恭敬敬地磕了头,磕罢头,虽然站了起来,却不敢抬头,眼睛老是看着地板上,静候太后询问。

  “究竟是什么东西使这辆火车行动的呢?”太后的第一个问题。

  “回太后……回老佛爷,”孟福祥是有口吃病的,因些他的说话是很慢,而且断断续续地不能连贯。“就是车上这些工役们把火车开动的!”

  “这还怕咱不知道吗!现在,只要问你,他们究竟是怎样把火车开动的?”

  “奴才该死!奴……奴才不知道!奴才不……不……不敢妄回!”

  “记得在前一站的时候,”他的答复虽然是这样的令人失望,可是太后偏要问他。“为着一件什么事情,我们的车子曾经住后面退过,你现在就告诉我,何以这些车轮既能望前面滚,又能望后面滚呢?”

  “奴……奴……才知……知……知道!回太后!这是那司机的人弄的!”

  “那末,他们又是怎样把这个车子停下来的呢?”

  “回太后!六个人从车上跳下来,奔到最后的那节车子里去,抓住了那个轮盘,只要他们尽力的抓住,这个车子就停下来了!”

  这个答复,也许比较孟福祥他自己所想的倒来得准确一些;因为他自己总以为那些司闸夫一定是硬生生地把这列车拉住的。

  从上面这一番问答看来,读者也许要问,那末要在满清政府统治下当一个铁路官员,究竟是凭什么资格的呢?答复是非常的简单。只要能用钱买,就是够资格了!至于他们怎样能干下去,那只要有圆活的手段,便行了!譬如象我的二哥勋龄,他是充着一个铁路监督;但是他所监督的是什么事情呢?不但我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得到这个位置的缘故,仅仅乎因为他是一个在法国某某陆军学校毕业的留学生而已。

  表面上看来,皇太后不但时常受伊的朝臣的蒙蔽,就是关于铁路部分的官员,似乎也欺骗得伊很厉害。其实伊何尝不知道,伊不过佯若不闻罢了!因为这些人对于伊,也象宫中所有的一切繁文缛礼一样的不可救药;乃是伊所不得不忍受的。但是我可以下一个断语,凭我在宫中所得的经验而言,皇太后对于伊的臣下的种种特性,如自大,虚荣,作伪等等,可说是无一不知道,而且是知道得十分的确切!

  当我们在看伊和孟福祥说话的时候,我们相信伊那时的心上,只有两个念头:一个念头是把他撵出去,永远不要再见他;……一个念头是当着他的面笑他。可是伊也知道如其真把孟福祥撵走了,后来接替他的,也许更加的不堪。那末笑他吧?……也不行!因为皇太后的尊严又是伊所不能不维持的!

  在车子上,每天虽然不设朝,似乎是休假的日子;但是一切的礼仪,却还得照旧维持。只有我们这些充任女官的比较还幸运一些。因为我们如果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心上想笑的话,只须回到我们自己的一辆车上去,就可以大笑而特笑了!

  ※第五回 随驾大臣

  我时常在想:如果朝廷上没有了这些外貌似乎很端庄严肃的大臣之后,国家的一切政事,会不会就此停顿;或者只是象一头马丢掉了它的长尾巴一般的绝不发生影响,因为我瞧他们除掉在太后跟前端端整整地站着之外,便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所以使我对于他们的能力和功用,不得不发生了一种怀疑。据我所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为着什么事情,从没有一个大臣敢爽爽快快地发表过他的意见的。照理讲,他们的本职原是要辅佐太后——也就是要他们尽量向太后贡献意见,使太后把一切政务,都能处理得中正妥善;但是因为他们过于畏惧太后的缘故,于是太后所听到的,便只是些故意要迎合伊自己的意思的空论,或是那些可以使伊欢喜的谎报。(写到这里,我又想起我父亲所告诉我的关于甲午年中日战争的故事来了。据说自始至终,清廷各大臣所奏给慈禧听的战报,老是“我军大胜”、“我军连捷”的虚话,一直到中国舰队全军覆没,伊还不曾接到确息。唯一的原因,就为各大臣都知道太后听到了战败的消息,一事实上要着恼的,所以没人敢说真话了。)

  在这一列御用列车上,少不得也有一辆车是指定给这些大臣们栖息的。可是诧异得很,虽然这些随驾大臣——从最高级的到最低级的——都是很拥挤地群聚在一辆车上,而那总管太监李莲英,却是一个人独占着一辆车,且又布置得十分富丽,仅稍次于太后的一辆车而已。这又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这一辆专供随驾大臣们栖息的车辆的车身上,为着要使他不至和那一辆铁路官员的车辆蒙混起见,在左右两面,都悬着一块牌子,很显明地写着“内务府”三个字。所谓内务府,就是等于现在的内政部。除掉这辆内务府的专车之外,旁的车上,也都有各各不同的牌子悬着,标明是给什么人坐的,或是装载什么东西的,以免大家走错。可是太后的一辆车上,当然是不能挂什么牌子的,不过也有一个特殊的记号,就是两边各漆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那是用天蓝色漆的,配着金黄色的车身,真是非常的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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