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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曼殊这般的“禁欲”着自己,实际也是在煎熬着自己,他那血肉之躯中,无处没有汩汩的热血在奔涌;他那勃郁的生命里,时时都有激情在迸发。他在一首写给花雪南的七律中,就表述这种自身的悲哀:

  何处停侬油壁车,西冷终古即天涯。
  捣莲煮麝春情断,转绿回黄忘意赊。
  玳瑁窗虚延冷月,芭蕉叶卷抱秋花。
  伤心怕向妆台照,瘦尽朱颜只自嗟。

  就是在这一时期里,曼殊又结识了中国近代中一位大人物。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竟与这位大人物建立了友情。

  那是1917年4月的时候,曼殊由于长期的饮食无度,生活放纵,至使身体愈发虚弱了,几乎是常年卧病。即使是稍好一点,他便作乐于蔚云庐、棲凤院,缥缈楼间,于是刚刚渐好的身体,又复归于病中。

  这一天,他在床上躺得实在太无聊了,便挣扎着坐了起来,吃了一些东西,便觉得神情清爽了一些,刚要拿起床头的《何典》来阅读,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他冲着房门说了一句:“进来!”

  吱吜一声门响,便进来一人,这人个子不高不矮,方方的脸上堆满笑意,一对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出狡黠和精明,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先生,学生给你请安了。”

  “你是……”曼殊揉着眼睛猜测着。

  “先生,我是陈果夫啊!”

  “果夫。”曼殊有些意外,“你从哪来?”

  陈果夫眨动了几下眼睛,笑了笑说:“我是来陪弟弟看病的。到了上海后,听说你身体欠佳,特来看望。还有……”

  “果夫,还有什么?”

  “还有一位先生久慕先生大名,特让学生作伐,要结识您。”

  曼殊早年就对陈果夫的为人十分鄙夷,今天见他这般殷勤,也并不欣赏。只是他大老远的跑来,汗津津的样子,面子实在不好拨,于是他不冷不热地问:

  “他是哪一位?”

  “先生,这人说来也是当今的豪杰,就他那胆识、那气魄,将来必成大器。如先生身体允许,随我一去便知。”

  曼殊今日心绪颇佳,正想走出户外去消散一下。听陈果夫一说,便问:

  “他住在哪里?”

  “近得很,就在新民里。我已雇下了车子。为让先生痛痛快快玩一场,这位先生今天还叫了局。”

  “叫局,他叫的哪一个?”

  “说是在赛金花那里。”

  听说赛金花,曼珠心潮便荡漾起来,赛金花可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了,今日局设在那里,他可是乐于赴约的。便从箱子里找出了一件衣裳说:“走吧!”

  “走!”

  ……

  当他们的车子停在新民里×号的时候,早有几个人恭候在那里。曼珠从车上一下来,就有一个人迎奉过来。这个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略显瘦削,但身腰还算挺拔,一对不大不小的眼睛,闪现着略微阴沉的光芒。他离曼殊还有三米远的时候,便打开了招呼:

  “大师,久仰了!”他说着便双手一拱。

  “你是……”

  曼殊刚一犹豫的工夫,陈果夫便跑了过来:“大师,我方才跟你说的就是这位先生,也是学生的朋友,他的名字你或许听说过……”

  “鄙人蒋中正。”蒋介石一口宁波腔。

  “啊,蒋先生,幸会!”曼殊和蒋介石握了一下手。

  “屋里请!”蒋介石手臂一挥向屋中让着。

  于是曼殊便被人们簇拥着进屋里。只见,屋中丰盛的筵席早已摆设停当。赛金花及几名妓女早已等在那里,曼殊见了他们,自然要寒暄一番,随后蒋介石将几位陪客依次给曼殊作了介绍,之后便端起酒杯道:

  “女士,先生:

  今日结识曼殊大师,是我终生都难以忘怀的事情。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曼殊虽然不是来自远方,但是他的大名我是久仰的!和久仰的人能同坐一席,实在是一件幸事,来,干杯!”

  “好!干杯!”人们都附和着。

  主人慷慨好客,客人洒脱放纵,又有赛金花调笑凑趣,这席酒便喝得异常痛快。其实这时蒋介石要结识苏曼殊并没有什么直接的目的,不过是股票场中发了大财,附庸风雅罢了。

  蒋介石的这番表演,竟然博得曼殊的好感。他暗暗赞赏着:“此公英雄本色,此后当为中华人物。”

  自这次酒筵后,曼殊又病倒了,一连几天里精神状态都处于恍惚之中,有时脑海里出现童年削发的幻觉,有时眼前浮现着东渡寻母的情形,有时耳旁响着雪鸿的呼唤,有时心中传来小姨的哭声……可是当他神志清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蒋介石的家中,蒋介石的妻子正一勺一勺朝他嘴里喂着水。

  “怎么……”他说着就要往起坐。

  “不要动,好好休息吧!”陈洁如轻声地说:“中正是前天中午将你接来的。你那会儿的样子太可怕了。”

  曼殊这才忆起那天发病时的情景,之后说:“谢谢啦!”

  “客气什么!”说着话,陈洁如又向曼殊的口中送了一口水。

  “中正呐?”曼殊问。

  “他一会儿就回来啦!”

  正说着,蒋介石从外边进来了。只见他手里一封电报,一脸焦急的神色,尤其看见曼殊后,愈发显得不安了,他支吾了一下,“大师,今天怎么样?”

  “还好!谢谢你们啦!”曼殊觑了蒋介石一眼,忽然问:

  “中正,你脸色这么不好,出了什么事情?”

  “啊……没什么。”

  “中正,倒是出了什么事情?”陈洁如也不解地问。

  蒋介石看着苏曼殊,故意将语调弄得轻缓一些:“大师,你是出家人,对红尘之事定能窥得透彻。人间俗事也不太会挂在心上……”

  “中正,你就不要绕圈子啦,快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师,我深知你性格急促,又有重病在身,无论有什么事情,你可都要往开处想。”蒋介石边说边将电报递了过去:

  “这是今天有人转来的,是令堂从日本……”

  还未待蒋介石把话说完,曼珠就一把将电报夺了过来,立马便展开了。电报云:

  三郎儿:

  你小姨病危,见电请速归。

  母河合氏泪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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