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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那天,他在上野图书馆看了半天的书。出来的时候,头脑还被书中的情节所萦绕,边走边细细地琢磨。刚好他朝小路一拐,一脚便踏到了人家的鞋上,踩得那人哎哟一声,曼殊刚要赔理,抬眼一看,那人竟是他的昔日好友费公直,于是他大笑起来,问:“踩得疼不?”那人这时也认出了曼殊,惊喜得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曼殊说:“前两天刚到。”

  “这次来日有何贵干?”

  “想这里了,就来了,哪里有什么贵干。”

  “既然没有什么贵干,就跟我去饭店走一遭吧!”费公直说着就拉曼殊,走进了图书馆附近的一家餐馆。

  这家餐馆,异常简陋,挨着墙边,放着几张破旧的餐桌,每张桌上都铺着块脏兮兮的桌布。

  费公直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冲曼殊说:“老兄,你就不必客气啦,坐吧,想来点什么?”

  “随便。”

  “客气啥?说,想吃什么?”

  曼殊笑了:“我喜欢吃什么,你还不知道。”

  “噢,想起来了,苏兄喜欢吃鲍鱼是不是?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

  曼殊不好意思地笑了:“亏你还能想得起来。”

  “小二!”费公直叫了一声。

  “来喽!”小二迅速地来到他们桌旁:“二位想吃点什么?”

  “就要鲍鱼!”

  “要几盘?”

  “先上三盘吧!”

  “好嘞!”一声尖叫,小二下去了。一忽儿三盘热腾腾的鲍鱼上来了。这鱼做得确实不错,袅袅的热气中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绿微微的菜叶在鱼头、鱼尾处精巧地点缀着……

  看到这鱼曼殊馋得不行,直觉得口中的涎水要向外淌,费公直早知道曼殊这等毛病,便玩笑着说:

  “还装斯文干甚!再过一会儿,你的涎水就要淌出来了。”

  曼殊巴不得费公直说出这话,他冲人家嘿嘿一笑,便抄起筷子,大嚼大吃起来。鲍鱼,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吃啦,当年在日本求学时,也只是在节假日时,星星点点地吃点,金贵得很。像今天这样放开量的吃还是第一次。他手中的筷子几乎像来往梭子一样,一上一下地飞动着,眨眼间,一盘鱼已经吃个净光……

  接着,便是第二盘……

  接着,便是第三盘……

  开始的时候,费公直出于友情和礼貌,不断催促着曼殊吃鱼,可是后来随着曼殊吃相的变化,他便不再催促了,而是努力地说着话,拖延着曼殊的进食速度。再后来,当他发现曼殊的吃相更加难看时,就开始婉转地相劝了:

  “曼殊兄,我听说鲍鱼,不太好消化呀!”

  “是么?”曼殊依旧挥动着筷子。

  “你如喜欢吃,咱们以后再来咋样?”

  “好好!”曼殊边吃边说。

  “那咱们今天就……”

  “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曼殊兄,我担心你的胃……”

  “我的胃,没事,没事!”

  “曼殊兄,盘中的那条鱼就不要吃啦。”

  “不,剩下多可惜呀!”

  “我担心你……”

  “放心吧!”

  一直到盘中的鱼被吃得干干净净,曼殊刚撩下筷子。之后,费公直就将曼殊带回寓所,和他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起来。谈着谈着,曼殊的面孔便不像方才那么红润,渐渐有些发白,跟着汗珠便滚落下来了。

  费公直非常诧异,问:“怎么了?”

  曼殊手捂肚子,嚷着:“疼啊!”

  费公直更加慌乱,连忙将曼殊扶到床上,说:“在这里稳一稳吧,我去给你找药。”说着他就在抽屉里上下翻找起来,就在他翻找得正急的时候,苏曼殊在床上大叫起来:“不好了,我肚子胀得要爆炸了,快点救救我呀!”

  费公直连忙跑出楼去,叫了辆救护车,将曼殊送进医院,经过医生两个小时的抢救,他才算脱险……这之后,他的身体一直处于羸弱之中,时常便腹胀、胃疼,偶尔痰中还带有血丝……

  如今在爪哇岛上,得知友人对他病体的挂念、问候,至使他整个心中都充满了暖意。

  二十八、夜半杀手

  1911年10月10日,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最辉煌的日子,是一个有着里程碑意义的日子。资产阶级领导的辛亥革命在武昌打响了第一枪,革命军一夜之间占领了湖北省会武昌,两三天内即光复了汉阳和汉口。随后,全国各地纷纷响应,先后宣布独立,脱离清廷。一时间,革命烽烟,四处燃起,斗争烈火,遍及全国。禁锢中国人民数千年的封建枷锁被砸碎了,国人获得了一次新的解放。

  辛亥革命的胜利,是近半个多世纪几代人努力的结果。对于有着“革命和尚”之称的苏曼殊来讲,无疑给他创造了施展才能,充分展现自己的机会,给他拓展了书写自由,讴歌博爱的空间。就这点来说,他是幸运的。然而从另外的角度说,他又是可悲的。如此激烈的社会变改中,多少人都在新旧思潮、新旧观念的撞击中,完成了自我扬弃,自我蜕变,自我变迁的过程——尽管这种变迁或许是痛苦的,或许是艰辛的,但是变迁后所诞生的思想却是崭新的、茁壮的,是富有生命的。而苏曼殊却始终没完成这种变迁。他思想依旧停留在那种迷迷茫茫的个人情感阶段。革命,只能稍稍丰富一下他的个人生活,却无法影响、改变他的固执的性格。孤傲、倔犟、任性,像他性格中的三个主要轮子,正扭曲着他的生命。

  这年十二月,曼殊由爪哇回国,结束了海外的飘零生活,又回到了杭州的留云寺。留云寺不大,却自然古朴,满地幽篁密青,掩映着几所僧房殿堂。它虽不及灵隐寺、虎跑寺这样的规模,但是曼殊却是非常地喜欢它,他将它当做国内的挂单之地。每每远游回来,他都要先在这里住上一段。这次他回到留云寺,受到僧侣们的欢迎。他们把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把最新的经书拿出来。夜间,曼殊便和他们闲聊起来。

  曼殊说:“寺里又添新人了吗?”

  “新人?”小僧说:“新僧没添,要说俗人,可就说不准了。

  现在寺里有了新规矩,来杭州的游客也可在寺里停留。”

  “停留的人多么?”

  “多倒是不多。常见到就有一个大胡子的人。”

  “大胡子的人,对呀!”曼殊说道:“你要不说我还忘了,是有那么个大胡子的人,我也看见几次了。奇怪的是,每次他见到我,目光就有些怪异,总是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真是莫名其妙。”

  “或许是你的名气大,人家仰慕已久了,看到您了,能不多看几眼么!”小僧说。

  “看,我倒不怕,只是那目光有点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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