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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皇太子,请节哀顺变,保重玉体。”

  载淳的六姑父兼老师景寿走到了他的面前,劝他节哀顺变。

  六岁的孩子懂什么节哀顺变,他只是悲痛不已,哭了一阵又一阵。

  哭累了,小皇子便倚在张文亮的怀里睡一会儿,醒了以后,一想到仁慈、宽厚的阿玛将要被埋在冻冷的地下,他禁不住又放声哀号。

  皇后此时已乱了分寸,只知道悲痛,其余的事情无暇顾及。

  她只吩咐大臣们,一切按大行皇帝殡殓礼数办,至于殡殓规模及具体事宜她一律不予过问。在皇后看来,咸丰驾崩就像天塌了下来。

  懿贵妃此时虽也十分悲痛,但她更多的是一份冷静。她清楚自己在群臣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不及皇后,皇后以仁慈之美德博得大家的好评,即使今后有什么政治上的掀天大浪,也冲不毁她这只大舟。可懿贵妃这只小船现在还经不起任何风浪,哪怕是微澜也会把她打得粉身碎骨,她要冷静思考如何为自己寻得一处避风港。

  烟波致爽殿里哭声震天,皇后、丽妃、寿贵人、七福晋及大公主、大阿哥等人已哭得死去活来,宫女、太监们一身孝衣,一脸的严肃,大臣们奔来奔去,竟无人说一句话。懿贵妃觉得压抑极了,窒息的空气几乎要将她压碎。

  “皇太后请节哀顺变,懿贵太妃节哀顺变。”

  六额附景寿走向两位皇嫂,欲劝两位寡妇节哀顺变。他一开口,懿贵妃便觉得不顺耳,她听得清清楚楚,八大臣之一的景寿对两位皇嫂的称呼已经改变,这表明她们的身份由于咸丰的宾天而改变了。

  咸丰驾崩,皇后改称为“皇太后”,这就意味着新皇帝是她的儿子,而称懿贵妃为“懿太贵妃”,则没有任何人认为新皇帝是她的亲生儿子。这口气,懿贵妃实在是难以下咽,皇帝刚驾崩,你们的眼里就没有懿贵妃了,今后还有懿贵妃的活路吗?

  想到这里,懿贵妃干脆改哭泣为嚎啕:“大行皇帝呀,等等奴婢,奴婢随皇上去也。”

  懿贵妃呼天抢地地叫了几声,只见她双腿一挺,昏过去了。

  这可吓坏了皇后及众嫔妃,皇后急让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把懿贵妃抬到寝宫,又命太医即刻抢救懿贵妃。

  懿贵妃被众人抬到了自己的寝宫,太医连忙给她切脉:“懿太贵妃乃伤心过度所致,需要静养片刻。”

  太医给懿贵妃开了一剂药,便告辞了。皇太后不放心懿贵妃的身体,亲自询问了太医,太医如实相告:“懿贵妃身体虚弱,肝肾甚虚,需静养调治。”

  原来,懿贵妃被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抬了回来,也把安德海吓了一大跳,他可真怕主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棵能乘凉的大树可不能倒掉。他急忙上前,太医正低头给懿贵妃切脉,只见懿贵妃迅速地瞄了一眼床头的金匣子,安德海就全明白了。他跟随懿贵妃多年,别说懿贵妃的一个眼神,就是她咳一声,安德海也能听出音来,准确无误地翻译出懿贵妃的心声。

  安德海马上拿出100两银子,揣在袖筒里,他又把宫女及其他太监都支开,趁大医伏案开药方之际,偷偷塞给太医100两银

  子。太医立即明白了安公公的意思。太医见风使舵,在皇宫里,他可不敢得罪任何人,懿贵妃的政治手腕他也略知一二,谁能断言这个懿贵妃将来不是中国第二个武则天。于是,太医便耍了个滑头,即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懿贵妃,又不得罪其他王公大臣,“肝肾两虚”,十人九虚也,万一其他大医复诊,也察觉不出自己误诊。其实也未误诊,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

  太医走后,安德海打发其他太监及宫女们到烟波致爽殿去帮忙,只剩下他和懿贵妃两个人。懿贵妃刚才给他递眼神,她一定有重要事情要办,这会儿趁无人时,安德海急忙问:“大行皇帝已去,主子有何事吩咐奴才?”

  懿贵妃并没回答他,只淡淡说了一句:“让我好好睡上一觉,鸡汤炖好后,放在灶边别凉了,等我醒来后马上捧来。”

  懿贵妃也真的又疲又饿,多少天来,她也没吃过一顿好饭,每天御膳房里传来话:“用膳否?”皇后不是说不用,就是说随便用一点,即使端上几样可口的饭菜,懿贵妃刚想享受一番,就瞧见皇后筷子一搁,低头抹泪,再好的食欲也被皇后给搅和了。懿贵妃真不明白,皇后怎么这些天也不知道饿,反正,自己是饿坏了,也馋死了。说到疲,那更让懿贵妃难以忍受。按宫廷礼节,皇后可以坐在椅子上,而嫔妃们必须跪在地上,只等咸丰咽气。

  咸丰一咽气,嫔妃可就更惨了,她们不但要跪在灵前,而且要穿着孝衣,不停地哭嚎。皇后只是默默地一个劲地掉眼泪,她并不哭出声来,而懿贵妃、丽妃、寿贵人、七福晋等人必须大声哀号,折腾了一天,可把懿贵妃给累垮了。若不是自己灵机一动,计上心来,腿一伸昏厥过去,恐怕现在还和其他嫔妃们一样傻呆呆地跪在灵堂前呢!

  懿贵妃累极了,她刚一闭眼,便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安德海轻手轻脚地帮她放下蚊帐,又在卧房里燃了几根香,他想让主子睡一个甜觉,做一场美梦。

  懿贵妃渐渐入了梦乡,她发觉自己到了一个奇异的天地里,四处五彩缤纷,悦耳的音乐缕缕传来,自己仿佛是坐在一艘大船上,载沉载浮,大船在水中颠簸着,好像只有水连天,天接水,并没有岸边。她的周围只有太监和宫女,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哪怕是皇后、大阿哥、丽妃、七福晋,连一个影也没有。她坐在彩船里悠哉游哉,好不快活。她的周围香气缭绕,白雾迷漫,船上也好像没有掌舵人,任水波推助大船,分不清东南西北。突然从空中传来一声喝斥:“兰儿,你这个负心女,当年我与你情深似海,可你为了进宫,把我给甩了。”

  她定神一看,是当年在安徽生活时的老邻居荣大哥。只见荣大哥一手持一只大斧,向她劈来,她正欲躲避,突然又看见恭亲王奕訢从天而降,一手夺下荣大哥手中的大斧,一手将荣大哥扭绑起来,押走了。她终于舒了一口气,“好险呀,小六子是可以信赖之人。”

  她正想倚在彩船上歇一会儿,咸丰飘飘忽忽从东南方向,似蓬莱仙岛那个方向直奔她而来:“爱妃,朕在天宫里甚感寂寞,特来邀爱妃一同往天宫,共享天伦。你我在天宫里恩恩爱爱,再生一个小皇子,朕让他做天皇。”

  咸丰说罢,一手轻轻将自己抓起,捏在手心里,直奔天宇。

  安德海在后面追来:“兰姐姐,弟弟来救你来了,莫信皇上之言,天宫是万万不可去的,你的阳寿未尽,还有更多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你呀,快随弟弟回来。”

  也不知安德海变了个怎样的戏法,他吹了一口气,自己便从咸丰的手心中安安稳稳地跳了回来,仍旧落在彩船上。她正闭目养神,突然听见小皇子大声疾呼:“皇额娘,亲额娘,快跑,快跑。”

  自己睁眼一看,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手里都拿着很粗的绳子,向自己扑来,吓得小皇子大哭大叫。自己左躲右闪,已经躲过了两个大汉的追逐,即将飞向天上,可不知怎的又被一个大汉按倒在地:“哈哈,叶赫·兰儿,咸丰昏庸无知,不识你真面目,可本王爷一眼就能将你看穿。祖训:‘灭建州者叶赫’,本王爷不会忘的,念你为爱新觉罗氏生过一男儿份上,赐你全尸,白绫自尽,省得本王爷动手。”

  她努力辨认自称王爷的人,怎么也认不出来,有点像载垣,又不是;有点像惠亲王,也不是;也有点像端华,还不是。怎么自己一点都不认识这个大汉?那大汉甩下一根两丈长的白绫子,拂手而去,自己并没打结套上脖子,可怎么只觉得白绫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小安子救我,小安子救我。”

  懿贵妃奋力呼叫。

  “主子,主子,你醒醒,奴才在此!”

  懿贵妃猛地被安德海推醒,她忽地一下坐起,淌着虚汗,四处寻觅,那彩船、大水全不见了。哦,原来是自己做了场恶梦。

  “主子,你身体甚虚,喝几口鸡汤吧。”

  安德海将热腾腾的鸡汤端了上来。他刚才去让御膳房为懿贵妃炖碗鸡汤,正端着鸡汤往回走,刚走进小院便听见懿贵妃大呼小叫。安德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三步两脚地跨进卧室,瞧见懿贵妃双目紧闭,面色铁青,气喘不上,便知主子做恶梦了。

  “主子,多吃点桂圆,补补身子。”

  懿贵妃点了点头,一口气将鸡汤喝完:“嗯,真鲜哪,再来一碗。”

  “主子,你是病人,不能吃这么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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