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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安德海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刷、刷、刷”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刮子。这几个耳刮子可在关键时候起了大作用,一来,给了李以凯面子,李公公让他掌嘴,他毫不犹豫地打了自己,表示了对李公公命令的服从。二来,给黄承恩调了面子。本来,黄承恩满心关怀地来扶安德海,没想到被安德海绊了一跤(不过,安德海这一举动做得非常自然,黄承恩根本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在黄承恩看来,虽然安德海摔了他一跤,使他恼怒,但事出有因,若不是安德海疼痛难忍,也不会如此之无礼,又加上安德海跪在雪地里捂着肚子掌自己的嘴,再大的气也消了。黄承恩平了平怒气,手一挥:“罢了,站回去吧。”

  安德海依然双手捂着肚子,表现出痛苦的神情。两位太监的目测总算过去了,他们商量了一下,都不约而同地相中了安德海和另外五个童监留在宫里侍奉皇上、皇后或阿哥、公主,其他的全部送进王府,侍奉王爷和福晋。天色已近午,这紧张的第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宫里安排40名童监吃午饭,他们仍然留在小西院里,等候下午再作安排。安德海仍叫着肚子疼,他是希望黄承恩能把他带出来,背地里再好好地赔罪。果然,黄承恩真的以为安德海病了,便找来大医,开了药方子,可小西院无处熬药,无奈,黄承恩只好把安德海带到自己在宫中的住处,给安德海熬药。

  黄承恩虽然在宫外有一大家子人,但平时里,他中午是不回家的,他在宫中也有一所屋子,比三爷住的小院大多了,有三间堂屋,两间东厢房,西面是个伙房。虽然不开火做饭,但大冬天他生了火,烧点水,烫烫脚,睡上一个午觉,也很惬意。

  师徒二人来到了小院,黄承恩安排安德海在厢房躺着,自己去伙房熬药。不一会儿,汤药端来了,安德海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好苦,但又不能不喝。为了前程,别说喝苦药,就是苦肉计也要受,这个简单的道理,安德海是明白的。时已过午,黄承恩需要休息,安德海喝了药也睡了。

  一觉醒来,黄承恩伸了个懒腰,踢了踢腿,松松筋骨。咦,怎么床边有个人?黄承恩坐起来一看,是安德海。

  此时,安德海正跪在床前,泪流满面,一脸的羞愧神情。

  “怎么了,肚子还疼吗?”

  黄承恩关切地问徒弟,但见安德海跪在床前哭,不禁有点感动。

  “师傅,是小徒不好,上午肚子疼,刚一迈步便倒了下来,不曾想把您也给带倒了。小徒自知罪孽深重,请求师傅发落。”

  安德海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不由得黄承恩不信。

  “算了,你又不是有意的,再说,上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你也认过错了。起来吧,地上冷,小心着凉,肚子又要疼了。”

  安德海感激不尽,站在黄承恩的面前,活像一个罚站的学生。黄承恩乐了:“瞧你那副受气的样子,咱们是师徒,我会计较那么多么?”

  黄承思想要下床去小解,安德海忙上前阻拦:“师傅不要出去了,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去拿个便盆来,师傅用后,我倒掉便是。”

  安德海为师傅倒掉了便盆,洗了洗手,又端来了一盆热水,请师傅洗脸。黄承恩刚想带安德海出门,一个小太监进了院子,他一进屋便说:“娘娘有旨,今天雪大大了,选小公公之事明天再议。”

  师徒俩又到了屋里。黄承恩在宫里虽然有这么一处屋子,但总不像个家,于是,他决定等雪小一点便带安德海回家。果然,又过了一个时辰,雪小了许多,师徒便坐轿子回到了黄府。回到家,黄承恩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宫中的注意事项重申了一遍,安德海用心细细地记,并试演一番给师傅看,乐得黄承恩哈哈大笑。在宫中这么多年,虽说他黄承恩是太监总管,但他总不开心,在皇族面前,他是奴才,永远是弯腰低眉,跪拜问安;在众太监眼里,他是总管,人们只是畏他,并不敬他;在妻妾面前,他是丈夫,一个无用的丈夫,妻妾总不愿和他同床;在三个干儿子面前,他是老子,一个吃喝玩乐的靠山,并不把他当作爹来敬他。而今天的感觉不同了,这安德海初来乍到,又畏他,又敬他,还有点依恋他,他感觉到自己成了安德海的保护人,他给安德海撑起了一片天,使这个小雏鸠能在这一片蓝天下,学会飞翔。晚上,黄承恩躺在床上,安德海给他捏捏脚,捶捶腿,舒服极了。安德海像只小狗一样蜷在他的脚边睡着了。

  夜里,大雪又飘飘扬扬地下了一夜,早上起来,雪仍不见停,房上、地上、树上全盖满了雪,整个银装素裹的白雪世界,煞是好看。安德海撩开窗帘往外看,只见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两个小女孩在打雪仗,她们也不过是八九岁的模样,一个穿着粉红绸袄,扎着大红蝴蝶花,一个穿着翠绿棉袍,扎着黄色蝴蝶花,她们在雪地里闹着,笑着,可爱极了。

  “师傅,那两个女孩是什么人?”

  出于好奇,安德海问了起来,昨天早上在黄府并没听到孩子的声音,这会儿怎么多了两个孩子?

  “她们是我的孙女,昨天刚从她姥姥家回来。”

  安德海到了黄府,见到黄承恩一妻一妾就很吃惊,他纳闷太监没了那个“宝”,怎么还有人肯嫁给他,这下,他可就更诧异了,居然太监还能生儿子,传孙子,安德海百思不得其解。黄承恩似乎看出了安德海的心思,微笑了一下解释说:“其实,她们是我的侄孙女,她们的父亲是我的侄子,现在认在我的名下,是我的干儿子。”

  经黄承恩这么一解释,安德海明白了:太监能娶妻,但是不能生子。如果自己以后混发达了,也娶一妻,纳一妾,再把弟弟安德洋的孩子全接来,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德海,快去吃饭吧,吃了饭还要进宫呢!”

  黄承恩在一旁催促着,安德海的思绪拉了回来。整个早饭时,安德海都在想:钱是个好东西,有了它,脚下的路好走多了。黄公公有钱,他没儿子,但可以有孙子。昨天,自己不就是凭银子一路“绿灯”走过来的吗?看来,为了发财,该弯的腰要弯,该出的丑要出,该掌脸的时候,你必须给自己几个耳刮子,还要打得狠。以退为进,乃是高人之术,为了求财,什么尊严,什么人格,什么良心,统统可以不要。

  安德海悟出这个道理时,仅14岁。

  黄承恩和安德海早早地进了宫,等候康慈贵妃的招见。这寿康宫的康慈皇贵妃博尔济古特氏,是道光皇帝的爱妃,孝淑睿皇后已崩逝多年,所以,后宫主持实际上是康慈皇贵妃。这位贵妃为人忠厚,贤淑端庄,不仅得到道光皇帝的宠幸,而且在宫中威信很高,深得众皇子、公主的爱戴。前些日子,她让黄承恩在新进宫的小太监中选出四五个模样好一点的,留在自己身边,调教半年后给几个皇子送过去,这就给安德海太监生涯铺平了第一条路。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这会儿总算停了下来,厚厚的一层积雪如一片银海,煞是壮观。太阳出来了,照在这一片银海上,显得外面的世界晶莹剔透。安德海被带到了一个小院子里,他和几个人选童监换上了统一的太监服:蓝棉袍、灰坎肩儿。此时,安德海的心里在设想着皇贵妃招见的情景,该怎么下跪,怎么行礼,怎么开口,这一系列的注意事项,黄承恩已叮嘱了好几遍。安德海生怕自己做错什么,他也背地里演习了好几遍,他在仔细地设计着每一个细节,生怕等一会儿有什么疏漏。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总不见康慈皇贵妃派人来带这几个童监,安德海有点着急了,是不是贵妃娘娘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留童监在身边了,还是有人暗中使坏,把这几个童监的名单给偷偷换了?还是李以凯听说了什么,昨天中午以来自己就一直和黄承恩呆在一起,可别走漏了什么风声,万一李以凯知道自己拜黄

  承恩为师,那可就糟了。安德海想到这里,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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