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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听到这句话,安德海猛地从柴堆上跳了下来,撒腿就往外跑。外面雪下得正大,娘见儿子只穿了一件小棉袄,回屋取了件旧棉袄追了出来,安邦太、安邦杰也一起跑了出来。村东头已围了些人,这乡里乡间的,前后庄的人谁不认识谁,如今来了个陌一生人,这人又是差人打扮,人们看新鲜似的围拢了过来。

  安德海远远地便望见那官差正牵着一匹马,向围拢过来的人打听着什么,有三五个人指着安家比划着。安德海兴奋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腿发软,眼发昏,他觉得心一下子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奔跑过去,一手抓住那差人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我,我叫安德海。”

  那官差笑了笑,随安德海而去。爹娘和二叔也赶了过来,娘把旧棉袄披到了儿子的身上,她明显地感到儿子一直在剧烈地发抖。她摸了摸儿子的手,热乎乎的,她明白了,儿子是太高兴了。安邦杰拉过差人手中的缰绳,把马牵到了草棚里。官差随安家人到了安德海的家,他四处一搭眼,便明白了刚才这个叫安德海的少年为什么这么激动。差人走进屋里,安邦太为他掸去身上。的雪,又让妻子给客人倒上一碗热水。这时,安邦杰才想起来问了一句:“请问官差可是京城内务府派来的?”

  “正是,本差奉内务府总管之命,前来送公函一份。”

  那官差边说边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公函,递给了安德海。

  “恭喜了。”

  那人转身便要走,安家上下几个人没有一个不挽留他的,可那人只言公务繁忙,无暇多留,便上马离去。差人刚走,安家可热闹了,安邦杰的妻子带着几个孩子来了,邻居大婶来了,隔壁二叔公也来了,大家七嘴八舌问长问短,安德海小心翼翼地打开公函,可他只读了几天的书,那白纸上写的黑字,他认不得几个,看来看去,只看出了“安德海”以及“内务府”几个字,急得大家团团转。此时,安德海如在油锅里一般,他坐卧不宁,大冷的天,竟满头大汗。

  “赶去找先生来念一念,看看写的什么来着。”

  还是二叔安邦杰沉着冷静,经他这么一提醒,安德海揣着那公函掉头便跑。雪还在下,早已将路面盖住,安德海顶着迎面扑米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学堂。他只想着早一点知道公函的内容,在雪地里竟辨不清了方向,他定了定神,抹一把脸上的雪和水,才辨认出学堂已经过去了,他又折转身子,奔向学堂。

  这几天雪太大了,天又极冷,先生便放了几天假,学堂里空荡荡的。

  “先生,先生,快开门。”

  安德海急促地叫着门,可院子里没有回应,安德海一摸门栓,糟了,门是锁着的。原来,这先生不是本村人,他是个落魄秀才,在家乡怕人笑话,便到汤庄子来教书混口饭吃。这几天学生不来上学,他趁有空便进了县城,买点日用品,不巧他前脚刚走,安德海后脚便赶来了。安德海心想:这先生平日里从不出门,今个儿大雪的天,他竟不在家,这是不是不祥的兆头?不,如果不是被内务府挑中了,他们又怎么会送信来呢。想到这里,

  安德海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雪似乎小了点,东南方向空中一片灰白,白中透出微微的光亮来,啊,天放晴了。渐渐地,雪停了,可天气变得更冷了。安德海呵着手,跺着脚,在先生家门前等啊等,约摸等了两三个时辰,他几乎冻僵了。刚才,安邦太见儿子没回来,也赶到学堂,他见先生不在家,便劝儿子回家暖和暖和再回来,可儿子固执地坚持今天非等到先生不可,安邦太没说服儿子,只好自己先回家了。安德海在雪地里踏来踏去,突然,他的眼前一亮,那不是先生吗?先生戴个大皮帽,穿了件厚厚的棉袍,手里拎着许多东西,正往这边走呢。安德海连忙迎了上去。

  原来,先生是打算到县城买东西,今夜不赶回来的,反正城里有的是客栈,住一宿歇歇脚,明早好好地逛逛集市。谁知,他刚出村头,迎面而来一匹马,骑马的人见到先生,下马问路:“敢问先生去汤庄子怎么走?”

  先生擦了擦老花镜上落的雪花,定神一看,是位官差模样的人,便给他指了路。那差人扬鞭催马,飞驶而去。先生心里犯嘀咕了:“这大雪的天,路上少有行人,这策马之人去汤庄子定有要事,虽然自己不是汤庄子人,但毕竟也在这生活20年了,也算自己的第二故乡,对汤庄子也挺关心,这差人去庄子里究竟有何事呢?”

  先生边赶路边琢磨,他一拍脑门:“对,一定是京城内务府里来人带安德海走,听说内务府每年腊月里要添一批新太监,今天是腊月初二,没错,准是为此事而来。”

  安德海曾两次求学于先生,第一次仅几天便辍学了,第二次,他顽劣秉性显露了出来,教几个小同学编顺口溜,扰乱学堂,先生一怒之下撵走了安德海。但先生一向宽宏大度,为人仁厚,更何况安德海只是个孩子,先生早就不再记仇了。所以,这会儿先生又为安德海着想了:“若真是内务府派的官差,必定是送公函而来,汤庄子没有几个能读懂公函的,安家与汤二掌柜素来不和,那么,安德海肯定要去学堂请自己读公函。”

  一想到这里,先生转身就想回去,可一算算路程,离县城仅有几里地了,已经换进城墙根了,既然来了,还是买点物品再回去吧。就这样,先生在城里买了些物品又匆匆赶了回来。先生也是在很远处就望见了学堂前站着一个人,从个头来看一定是安德海,先生暗想,果然未出自己所料,便加快了步伐,来到了学堂前。

  “先生。”

  安德海刚一开口,先生就摆了摆手,示意安德海进屋再说。

  两人一起进了屋,先生将皮帽脱下,又脱了罩在棉袄外面的厚棉袍,他发现安德海一直发抖,便把自己的棉袍披在了安德海的身上,还关切地问了一句:“大冷的天,你一直就站在外面等的吗?”

  安德海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掏出那份公函,呈给先生。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他的手、脚都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安慰他稳定情绪,经先生这么一拍,他果然好多了。先生扶了扶老花镜,把公函拿得远远的,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内务府函告:

  钦定六十名查监,今责令南皮县汤庄子安德海务于腊月初七赶赴京都刑慎司初选,腊月初十入宫应选,不得有误。

  内务府

  ×年×月×日

  安德海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仰天大笑,笑着不由分说便往外面跑。他边笑边跑,一口气跑到了家,他倒在床上一个劲地笑。

  刚才,前来问长问短的大爷、婶子们因等得着急了,便陆续走了。现在,家里只剩下爹娘和二叔安邦杰了,他们一见安德海大笑不止的情态,便明白了八九分。爹和二叔也跟着笑了起来,娘起初也在笑,但她笑着笑着却抹起了眼泪,天很冷,泪水落到她的手上,冰冷冰冷。

  安德海向家人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公函的内容,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邻里们来了一批又一批,大家也在津津有味地品评着此事:“我说嘛,德海这孩子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有心计,有出息。”

  “你们还记得吗?这孩子出生那天,天上打着雷,那闪电呀,真像把天撕开似的,大风大雨中,孩子出世了,这个不同寻常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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