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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安德海一声不吭,心想:“‘汤包子’呀‘汤包子’,今儿个爷让你,瞧你那熊样,等一旦爷有了钱,非来收拾你不可。”

  汤家少爷见挑衅不成,只好作罢。第二天,他趁安德海出去小解之机,偷偷地坐在安德海的座位上,磨蹭着。过去的私塾先生教学生,只分学生等级,并不分班,十几个孩子坐在屋里,先生因材施教,先教几个大一点的,然后让他们背书,再去教几个

  小一点的。有时候,一个屋里坐的学生,有的学“三字经”,有的学“关关雎鸠”,有的学《出师表》,还有的学“床前明月光”,所以,学生的年龄相差很大,大一点的孩子有十七八岁的,小一点的有六七岁的,学兄、学弟全坐在一间屋子里。按礼说,“汤包子”是安德海的学兄,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本应当团结相处,可他们俩有过摩擦,互相之间难以和解。

  安德海小解回来,往板凳上一坐:“妈呀,什么东西?软乎乎的。”

  他用手一摸,哎呀,是屎,一大堆屎,他连忙甩手,臭死了。几个邻桌的孩子吩吩捂住鼻子,有的甚至住屋外跑。先生一看,安德海引起了学生的骚动,不由分说,用戒尺狠狠地敲打桌面:“安德海,站起来背书。”

  安德海只好站起来,结结巴巴背不出来,先生走过来便是打手,先生也被粪臭熏得受不了,大吼一声:“安德海,把屎屙到外面。”

  安德海委屈地哭了。他这一哭,同学们全笑了,大家笑先生的话,也笑安德海背不出书,还笑安德海的哭。屋里又是哭声,又是笑声。过了一会,屋里总算平静下来了。安德海罚了一会站,先生便令他坐了下来。他伸手去书包里掏书,书包里也是软乎乎的。安德海再也忍不住了,他清楚这缺德事肯定是“汤包子”做的,他怒不可遏,站起来径直向“汤包子”走去,他还没等“汤包子”反应过来,将书包猛地反扣一下,书包里的一大堆屎全倒在“汤包了’的头上、身上,一时间,屋里臭气冲天,原来,“汤包子”刚才磨蹭便是把事先用荷叶包好的自己的大便塞进了安德海的书包里,又涂了一些在板凳上。安德海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使众人都惊呆了。“汤包子”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粪便,猛地扑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孩子们生怕沾自己一身屎,都吓得跑了出去。先生无论怎样吼,怎样敲打桌子,都劝阻不了两个孩子,他只好到外面端了一盆冷水来,泼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这一泼居然见效了,两个孩子停了手。

  “滚,都给我滚,孺子不可教也。”

  先生气得脸色铁青。安德海哭着跑了出去,他真想放一把火,把汤家烧个干干净净。他跑到小河边跳进河水里,似冲洗粪便,又似在冲刷所蒙受的耻辱。到了晚上,他坐在小河边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他咬牙切齿:“‘汤包子’,爷今天先不烧你家,我一定要报仇,我要你死不了,活不成。”

  这一闹腾,学堂里回不去了。而安邦太并不知晓儿子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子死活不肯上学,他只有叹息自己的命不好,生了个没出息的孩子。学是不上了,小小的安德海认为表舅王毅顺是个贵人,闹着非要去找表舅不可,他要跟表舅到京城去闯荡。

  “儿呀,舅舅给你钱是供你上学的,这下可好了,你书才读了几天,钱也花了,没学成什么,你怎么有脸见你表舅?”

  娘心疼儿子,劝阻儿子打消外出的念头。做爹的没那么大耐性,儿子的弃学已使他伤心至极,现在又闹着外出寻表舅,他大吼大叫:“没出息的东西,像你这样不踏实,甭说去京城学戏,就是让你侍奉皇帝老子,屎盆子你也端不好。”

  爹在骂儿子端不好屎盆子的时候,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宝贝儿子几年后真的是从端屎盆子开始发迹的。

  安德海被娘劝,被爹骂,总算留在了家里,从他上学到弃学,一共不过20几天,可一桩桩的事情,一幕幕地浮在眼前,他好像经历了很长、很长岁月,仿佛他一下子长大了。

  安德海继续在家里帮爹娘做事,不过,他不愿再守着瞎外婆

  和三岁的弟弟,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他便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八岁的孩子体力毕竟有限,一节地没锄完,他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腿发软,手臂不听指挥。娘心疼儿子,便让他干一些轻微的农活,反正就一亩地。这一亩地还是表舅给的三块元宝缴学费没用完,安家夫妻一合计,趁手头有钱,向汤家租一块来种的。安德海远远地躲着爹,他怕爹骂他没出息,同时也觉得对不起爹,便在地的另一头割草。娘歇息时走了过来,安德海紧挨着娘坐下来。

  “儿呀,你爹是为你好,他说了,只要你愿意读书,他明儿个去求先生,你去不?”

  自从安家夫妻知道儿子在学堂里受了气,他们却毒打儿子之后,做爹娘的很后悔,安邦太知道儿子和他娘更亲,便让妻子再劝劝儿子继续读书。

  “娘,书我是不读了,‘汤包子’一天在那儿,我一天不踏进学堂的门。”

  “唉,人家有钱,咱们斗不过他们,人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该忍的时候,你就要忍。”

  “有钱,有钱就可以欺负人,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是这个理吗?”

  娘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知子莫如母,儿子从小就表现出对金钱、权力的强烈欲望,做母亲的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是福?是祸?娘心里没个底。安邦太夫妻巴望着儿子读好书,将来走出这穷山村,可安德海硬是由于上次的事,不愿进学堂,气得安邦太吃不下,睡不稳,加上租下这一亩地,总想把它种好,来年有个好收成,一家人也不至于吃了上顿愁下顿。安邦太近几天来都感到胸口隐隐约约地有点疼。他原来得过疡病,虽说治好了,但大夫也说过这种病不能除根,忌过度劳累,也怕生气。现在如果是旧病复发,情况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安邦太为了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也尽量宽慰自己。俗话说:人人头上一片天,儿子也许就不是块读书的料,他也不愿让儿子在学堂里受汤少爷的气,于是,供儿子读书的念头也慢慢打消了。他看儿子,不再像十几天前那么不顺眼,对儿子的态度也缓和多了。下地干活,干累了爷俩便找块树荫地坐下,爹给儿子擦擦额角的汗,心疼地拉着儿子的小手:“海呀,累不?”

  “爹,你累了吧,瞧你喘得多厉害。”八岁的儿子关切地问着爹,安邦太心里暗想:“这孩子一岁看大,三岁知老,他从小就心眼儿多,心细、胆大,看人眼色行事,兴许将来混得比自己强。”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儿子满周岁时“抓周”的情景了,便向儿子描述着当年的热闹场面:“你呀,开始一动也不动,我和你娘可急坏了,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你娘刚一抱你,谁知你小手一伸,一手拿个女形布娃娃,一手抓一把钥钱,嘴向前一伸叼起了一块点心,双脚踩住了一把铜匙。你爷爷可高兴了,说你色、财、权、食全占着。”

  当然,八岁的孩子不能全懂什么是色、财、权、食都占着,但他从父亲那描述时的眼光中看出,父亲希望儿子如此。父亲的目光很多年以前就失去了光彩,那是一线呆滞的目光,幼小的安德海常从父亲的眼里读到悲哀与凄凉,哪怕是上次表舅慷慨相助,父亲的目光也仅是闪了一下光彩,那光彩像流星一般,瞬间就消失了。而这次,父亲的眼里喷射出一束强烈的光彩,那么闪亮,那么持久,那么令人神往。安德海心里猜度着:“色、财、权、食一定好极了,可有了这些,还要下地干活吗?还会像爹这样整天叹息吗?”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间到了午收时节,也许是老天爷开眼了,总不能总让穷人饿肚子吧,也许是安家精心耕种所获得的报。

  偿,安德海八岁那年午收获得大丰收,仅租种的一亩地,所收小麦就足够一家五口吃上几个月。麦收的时节,爹娘天大祈求老天爷保佑,可千万不要下雨,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压场、磨镰刀,披星戴月,加紧收割。安德海不会割麦田,便用板车装了麦子往场上运。小弟弟和瞎外婆来了,弟弟拎着小篮拾散落在地上的麦粒,姥姥摸索着做点饭,颤颤抖抖地又摸索着把饭送到地里。一家五口虽累得不轻,可心里特别高兴,都认为这是安家时来运转的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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