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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船继续开。伊莎多拉和拉乌尔都非常不愉快,他的眼泪没有干过。由于伊莎多拉怕坐火车同其他的乘客接触,就打电报让她的小汽车来接他们。然后,他们乘汽车向北,翻山越岭,直奔瑞士。

  他们在日内瓦湖畔停留了几天。伊莎多拉和拉乌尔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互相认为是好旅伴。在湖上泛舟玩了几天,最后,伊莎多拉好不容易才迫使拉乌尔保证,为了母亲的缘故,不再企图自杀。

  就这样,一天早晨,伊莎多拉送他上火车回到他的剧院去。从此以后,她再没见到他。不过后来她听说他一帆风顺,因表演哈姆雷特而大获成功。对此,伊莎多拉能理解,因为她觉得再也没有人比可怜的拉乌尔对“生存还是毁灭?”这句台词理解得更深刻,说得更好的了。

  一个人留在瑞士,伊莎多拉·邓肯陷入烦闷忧郁之中。由于焦燥和不安,她坐上小汽车走遍了瑞士,最后,凭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开车直奔巴黎。

  她完全孤身一人,因为她已经不可能和任何人交往。甚至特地到瑞士来陪她的奥古斯丁也没有能力消除她的愁苦。

  伊莎多拉到了这种地步,甚至听到人的声音都产生反感,而当人们到她房间里来的时候,也好像离她很远,不像是真实的。

  就这样,一天晚上,她回到巴黎,回到纳伊她以前住的那所房子。这个地方现在很荒凉,只有一个老头住在门房里照管花园。

  走进宽敞的工作室,一看见蓝色幕布,她立时想起自己的艺术和工作。于是,伊莎多拉决心奋力回到艺术上去。为此,她请来亨纳·斯基恩为她弹琴。但是,熟悉的琴声只能挑起她对往事的回忆,她哭泣起来。

  这是伊莎多拉第一次哭泣。这里的一切只能把她带回到往昔欢乐的日子,因而使她伤心不已。很快伊莎多拉就产生一种幻觉,好像听到孩子们在花园里歌唱。

  一天,偶然走进他们住过的那间小房子,看到他们穿过的衣服和玩过的玩具到处乱放着,伊莎多拉的心都碎了,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在纳伊住下去了。

  她坐上小汽车,直奔南方。只有开着汽车,以每小时七十至八十里的速度飞驰的时候,才能使她日夜经受的难以言状的痛苦有所减轻。

  伊莎多拉·邓肯越过阿尔卑斯山,驶入意大利,继续她的漫游。她时而在威尼斯运河上泛舟,让船夫整夜地划,时而在里米尼古城里徘徊。

  她曾在佛罗伦萨过了一夜,知道以前的一个情人住在这里,很想找他来。但是她知道他现在已经结婚,而且过着幸福的家庭生活,如果来了,只能引起他家庭不和。伊莎多拉便克制住了。

  一天,在海滨的一个小城里,伊莎多拉收到一封电报:

  伊莎多拉,据悉你在漫游意大利。我恳求你到我这里来。我一定尽力安慰你。

  这是埃莉诺拉·杜丝发来的。

  伊莎多拉不知道埃莉诺拉怎么会发现自己住在这儿,但是当她看到这个具有魔力的名字,便觉得她是自己唯一想见的人。

  她回电致谢,说自己不久就到,然后立即驱车启程。

  埃莉诺拉所在的地方离伊莎多拉住的小城不远。她到的时候,正赶上一场雷雨。埃莉诺拉住在远郊一所小别墅里,不过她在格兰特大饭店给伊莎多拉留了一张条子,请她到她那儿去。

  第二天早晨,伊莎多拉乘车去见杜丝。

  她住在一所玫瑰色别墅里,位于一个葡萄园后面。小径上葡萄成荫。她姗姗走来迎接,就像光采奕奕的天使。一把搂住伊莎多拉,美丽的眼睛无限深情和厚爱地望着她,使伊莎多拉的感觉犹如但丁在天国乐园里遇见登入仙籍的贝雅特丽斯一样。

  以后伊莎多拉就住在那儿了,因为她从埃莉诺拉眼睛的光辉里得到了鼓舞。

  埃莉诺拉常常把伊莎多拉抱在怀里轻轻摇着,抚慰她的痛苦。她不仅安慰伊莎多拉,而且把伊莎多拉的悲伤注人了她的心怀。

  伊莎多拉·邓肯意识到,以前所以不能和别人共处,是因为那些人都在演戏,演得滑稽:说是要竭力使她忘掉过去,借遗忘而振作起精神来。而埃莉诺拉却对她说:“给我谈谈迪尔德丽和帕特里克吧。”并且让她把他们天真的语言和习惯都讲给自己听,还让她把孩子们的照片都拿给自己看。埃莉诺拉吻着照片,流下了眼泪。她从来不对伊莎多拉说“不要悲伤”,而是和她一起悲伤。

  孩子们惨遭不幸以后,伊莎多拉还是第一次感到有人为自己分担悲哀。埃莉诺拉的确超乎常人,心胸无比广阔,装得下整个世界的悲剧。她们经常一起在海边散步,伊莎多拉觉得埃莉诺拉的头就像在众星之中闪闪发光,她的手可以直达高山之巅。

  一次,埃莉诺拉望着那高山对伊莎多拉说:

  “你看那克罗采山两侧峻峭嵯峨的削壁悬崖,它们在郁郁葱葱的吉拉登山坡之旁,对比阳光下的万紫千红,显得何等阴森可怖!但是只要你再往黑暗突兀的克罗采山峰之顶望望,你就可以发现有白色大理石在发射光辉,等待着雕塑家去把它变成永垂不朽的作品。吉拉登山产生的仅仅是人世间需要的餍足之物,而克罗采山峰却鼓舞着人的梦幻。艺术家的生活就是如此,黑暗、忧愁和悲剧虽在其中,但是它给人以雪白的大理石,从而萌发人的灵感。”

  埃莉诺拉热爱雪莱。9月末,暴风雨常至。有时,在闪电划破天空,掠过深暗的波浪之际,她就指着大海对伊莎多拉说:

  “看吧!这是雪莱闪亮一生的余辉——他就在这儿,漫步在波尖涛顶之上。”

  旅馆里总有一些旅客盯着伊莎多拉看。她不胜其烦,就去租了一栋别墅。

  那是一座红砖砌的宽大房子,深深隐藏在一片忧郁的松林里,周围院墙高耸。屋外荒僻黯淡,屋内更显得凄凉。屋顶上有一个大的露天凉廊,一边可以眺望大海,另一边可以眺望远山。

  这个至少有六十个房间的阴暗住所,是伊莎多拉一时高兴租下来的,大概是周围浓密的松林和从凉廊上看到的奇妙景色吸引了她的缘故。

  伊莎多拉问埃莉诺拉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住在这儿。她婉言谢绝了,但从她那夏季别墅搬到与伊莎多拉邻近的一栋小白屋住下。

  杜丝与朋友通讯来往有一个异常出奇的特点。如果朋友住在外国,她只是间或给其发一封长长的电报;可是,如果朋友住得近,她就差不多每天都写一封短简,全部内容只有一两句极为动人的话,有时候一天给她或他去两三封这样的信。伊莎多拉收到信以后,就去和她见面,一同在海边散步,杜丝常说:“舞蹈悲剧神和诗的悲剧神在一起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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