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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弗莱修茨》的成功演出是奥台恩欢迎外国戏剧的开头。继维伯之后,又来了莎士比亚。听到英国演员有来演他们的大诗人的消息,全巴黎的青年都激动兴奋起来。欧仁·德拉克洛瓦写信给雨果,说:

  “敌人大举进攻了。哈姆莱特举起丑恶的头颅,奥赛罗在预备杀人的枕头,破坏了戏剧界一切良好规律。还不止此。李尔王将要当着法国的观众挖出自己的眼珠!这一类外来货,法兰西学院应该加以禁止,这是和社会道德绝对不想容的东西。完了,雅趣的赏鉴从此绝迹,但是我奉劝你们,外衣里面衬件软甲,当心古典主义的匕首。”

  大诗人的戏剧经大演员们的表演,相得益彰,其中有一个女伶斯密荪演艺尤其卓拔,她的跳舞可以压倒妲格立渥尼小姐,她的衣装,风靡了当时巴黎的画家。裴立渥兹那时在奥台恩音乐班里做提琴手,向她求婚。

  这些伟大的剧本,经了伟丽的演出,深深地激动了维克多·雨果。这时他正在写着《克伦威尔》的的序文,所以满篇是对莎士比亚狂热的颂扬。雨果称他为“戏剧之神”,认为他兼备了法国戏剧史上最高三大天才的优点,高乃伊、莫里哀和傅马舍。

  那篇序文,象《克伦威尔》剧本一样,写得十分冗长,写成之后,一本可以抵得两本,即日付印,于一八二七年十二月出版。

  序文所引起的反映还远在剧本之上,它无异是对旧文艺理论的一通战书,掀起了许多报章杂志上的争论。敌人对它的思想和文字施以全面攻击,下面录当时重要报纸之一《法兰西公报》上的一段作例:

  “这篇序文一开首就此人注目的,是这位年轻作者对于抱不同意见的人的那种高傲不屑的口吻,虽然他自己的名声还没有超出私人朋友的范围之外。先前他也曾象旁人一样写过一些诗歌,那时他的野心是准备接受未来的桂枝(他最初的作品确曾给人以这样的期望),可惜这桂枝到今天还未曾落在他手中。现在可大不同,当年谦逊的青年诗人,此刻已经俨然成了大师,对着他那尚未列席的听众,傲睨地发挥着教诲……这无聊的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老官司,谁还愿意提呢?这不是早已使人厌倦了的么?雨果和达林固两位先生同时来重翻这件旧案,两人所用的词句,也十分相似,如其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也还是达林固较为高明,他的散文,无论以趣味论,还以简洁论,都比《克伦威尔》的作者强得多,……他雨果)自己标榜的目的,是要打破‘小人国的人马,企图乘戏剧熟睡之际加以束缚的蜘蛛网’,用明白清楚的法国话来说,就是要推翻三一律。我们敢敬告这位作者,这人小人国的人马,也有几个矮将军,也不能过于轻视的,比如从《熙德》以来,到《克伦威尔》止,所有为法国舞台写作的人们便是。雨果称莎士比亚为戏剧之神(可怜连莎氏的名字都没有写对),那末那些人算是什么呢?……和这末一节不表同意的人们——大概不在少数——都不得不承认这种意见为新奇吧,竟有人想拿一个只写过几篇至多可以算是生动的妄诞的剧本的作家和莫里哀和高乃伊比论高下,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拉辛的名字,是连提都没有提到的。在这些先生们心目中,拉辛等于不存在,这一点也应该在此地指出。)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底子里就没有一点可取的地方,经过有才艺的演员的演出,或许可以当作一种消遣吧。想和大力士角斗,自己原得有几分气力。一个人想推翻百数十年来大家一致推崇的作家,必须要用一种武器,不说和那些作家的不相上下,至少也该有一手简洁明爽的文字,使人信得过,他是了解那些作家的,他之所以加以攻击,并非由于自己赏识力的不够。但是象序文作者这样一手文字,又如何能伤他们毫末呢?”

  但是当时的青年们拥护雨果的热烈,也不减于反对者的方面,他们高呼着戏剧解放的口号,拿着《克伦威尔》的序文,作为他们集合的旗帜。

  《环球报》以表了雷缪沙的一篇文字,维持他事佬的态度——雨果的图卢兹的朋友们感觉到,在这一种壮盛而无所畏惮的新艺术的猛烈奋起之中,他们所主张的新悲剧必将没落,泰尔马之死已经了他们一次打击,《克伦威尔》更是他们的致命伤,他们自己已承认失败,并且英勇地为他们的敌人捧场。苏梅给雨果的信里说:“我一再读你的《克伦威尔》不忍释手,亲爱而大名鼎鼎的雨果,这篇文字充满了簇新而奇特无比之美,你在序文里虽毫不留情地斥我们为地苔和爬藤,我可仍旧要颂扬你那值得钦佩的文才,我谈起你那米开郎基罗式的作品,仍旧要象我先前谈你的短歌一样。”

  第四十七章 丧悼

  这年年终景象凄厉。富歇太太抱病已久,原以为夏天在乡下居住可以痊愈的;这时回到巴黎,医生说她没有希望。她倒在床上从此不起。这位善良的太太,虽受着不可忍受的痛苦,却不改平日天使一样的宁静和慈祥。有的时候,一阵痛来,叫了一声,立刻恢复笑容。她反成日挂念着丈夫和孩子。她尤其不放心的是几年前生的小女儿。因为自己生病,不能抚育孩子,抱去寄养在人家。她担心一家人的饭食、衣着,老问宝禄缺什么不缺,阿朗松有信来没有,因为她大儿子维克多在阿朗松当副检察官,已经在那边结婚成家。自己受着痛苦而一心关怀着别人,这样的事谁见了都要动心。

  死她并不怕。被请来的教士见她宁静安怡。她一生忠心为人,她的忏悔是可以在大庭广众前面举行的。她的德行还有一点难得之处:对别人宽容。她自己足不出户,尽着贤妻良母的责任,但她总原谅别的女人的过夫。她总不大相信别人犯的过失;有明显的证据,无可否认的时候,她说:“我不喜欢对女人太严厉,做一个女人多苦恼。”

  请来的教士可说是他们的家庭教诲师。维克多·雨果的头一个孩子就是他行洗礼的。那是一个南方人,血气盛、脾气急、精神旺、嘴头快。但是,在死者面前,他完全变了样子。他授予圣事的时候,态度十分庄严。弥留的景象,在他是见惯了的,但见了这一生熟悉的女人临终的痛苦,却十分感动。他出来的时候,不禁满面流泪。

  病人的情况忽而好转些,她说:“我觉得好过些了,我相信病有转机。”

  当天晚上,剧痛又起。第二天,她把我们这人世最善良的灵魂之一还给了上帝。

  人生是丧悼与喜庆的不断的遇合。维克多·雨果举行婚礼的时候,他哥哥阿贝尔看中了一位少女,朱丽·德·蒙弗列埃小姐。但是,他那时的情况还不能成家;此后,他的事业有了成就,他求得这位小姐,结了婚。为他们举行婚礼的就是为富歇太太举行殡葬的那个教士。

  雨果将军这时正在巴黎暂住,参加了儿子的婚礼。父子之间完全恢复了感情。阿贝尔和维克多回到父亲膝下,接受了后母。维克多把《克伦威尔》献给了父亲。这时雨果将军各方面都觉称心如意。政府宽恕了他对外敌的顽强抵抗,再不加以禁闭,并且承认了他的中将军级。他恢复了军人身份、政治自由和家庭关系,可以松一口气,息一息多年疲劳和埋没之苦。他已有一个孙女、一个孙儿,丽奥芭尔和查理。阿贝尔的结婚又给他带来更多孙男孙女的希望。他自己的年纪还不算大,很可能见到孙儿们长大成人,孝顺他们的老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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