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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来临了,尼古拉夫妇家里的几个寄宿生要回乡下去,并邀请朝夕相伴的弗雷德里克一起去玩。医生也建议尼古拉夫妇应该让儿子到乡村去,那里的清新空气、小溪和田野是医治他身体的最好药方。

  到达沙发尔尼亚的捷瓦诺夫斯基庄园时,已是夜里了。睡在新浆洗干净的床单上,弗雷德里克稍稍动一下,就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高大房间里的空气轻柔地流动着,微微地触碰着弗雷德里克极为敏感的耳膜。月光下说不清的神秘“吱吱”声、低哑的“咯咯”声、时隐时现的絮语叹息声,组成了一个反复低吟的和弦声。

  窗下蟋蟀的叫声,也加入了大自然小夜曲的旋律。偶尔惊起的飞鸟,呼啦啦地飞远了……

  第二天,他揉揉惺忪的眼睛,他的同学多米尼克笑嘻嘻地站在床前,门口还有多米尼克的小妹妹正在张望。

  弗雷德里克的胃口好极了,两三份的浓汤还未灌饱肚子,那刚出炉的黑麦面包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使他在写给父母的信中,抱怨华沙医生为什么告诫他不准吃。

  不过他在信中还是愉快地写道:“上帝保佑!我很健康,日子过得十分愉快。我既不读书,也不写作,只是弹琴、画画、跑步和呼吸新鲜空气。有时乘马车出去逛逛,有时骑匹大灰马。”

  乡村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哗和伪饰。成熟的庄稼、飒飒作响的白桦树、无忧无虑小鸟的鸣啼声,都显得安逸、静谧,连天上流动的白云都是那么潇洒自如。

  弗雷德里克喜欢独自一人度过美好的清晨,聚精会神地捕捉着带着晨露的乡村歌声。

  那是不加任何修饰的吵哑童声,在近乎大声喊叫中构成民歌的旋律,这童声大约发自一个牧童的嘴里,每天大清早都重复着,唱出了地平线上的绯红朝霞。

  弗雷德里克总觉得这歌声就像那黑麦面包,里面蕴藏着他说不出的丰富营养,正是他灵巧的手指从未接触过的一个新奇生命。

  海顿、巴赫和莫扎特等人乐曲的宽广境界和美妙旋律,曾使他陶醉在迷人的音乐王国里。但是这些毕竟贴上有名大师的专利标鉴,他只是一个热情的观赏者、理解者和演奏者。

  创造既是一个充满自由灵性魅力的词语,又是开拓自我价值的最佳方式。

  他渴望一种新的素材、新的节奏、新的表达方式,竭力摆脱高雅社会给他戴上甜腻腻的荣誉。

  他一个13岁的少年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辉煌音乐语言,植根于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乡间音乐之中。

  收获的季节到了,麦田里不时闪耀着长柄大镰刀的亮光,空气中散发着成熟麦子的醇香味,有时还飘来一支支古老的民歌。

  晚上,弗雷德里克再也睡不着了,打开窗子,前面就是有火堆亮光的池塘边,那是乡民们以自己的方式在庆贺收获节。

  火光映亮了跳舞圈人们的笑脸,小提琴手显然多喝了几杯,拉出来的音有些走调,但他手中的琴弓竟然还能跟上风笛欢快的节奏。

  在高高低低的伴唱声中,还不时有人使劲地打着唿哨。一只毛蓬蓬的黑狗对着黑暗中的弗雷德里克叫了几声,闻闻他的手和脚。

  这时弗雷德里克的目光半醉半醒,脑袋有节奏地摇动着,他已沉浸在亢奋的状态之中。

  池塘边的火堆渐渐熄灭了,东方天际露出了青黛色。弗雷德里克觉得身上发冷,好不容易摸到床上。

  他的脑子里还翻滚着一夜间听到的各种声音,似乎已找到了自己想要表达的音乐语言。

  有时明明感觉到自己已抓住了灵感的衣领,但一不留神又松了手。

  弗雷德里克显得很恼火,在女房东的钢琴上试图弹出新的曲调——玛祖卡舞曲,但又往往不知不觉地滑入到流行的城市乐曲中去。

  真讨厌!他重重地同时按了一下几个黑白琴键。

  一天,一个年轻姑娘的歌声飘来,他的心陡然一跳,立即记下了这首玛祖卡的曲调。但他怎么用心听,还是听不懂那姑娘的歌词内容是什么。

  “……可以吗?”弗雷德里克鼓起勇气走过去,隔着矮篱笆墙很客气地问。

  年轻的姑娘不由得一愣……

  最后他还是知道了歌词的内容:一只心情沉重的狼,在后山跳舞时也在哀悼一只母狼的死。

  忧伤而阴郁的情调,充满着沉重的内心压抑,与欢快的丰收节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他在乡村接触到犹太人生活而产生的感觉,不久在他创作的玛祖卡舞曲中显露出来。

  丰收节过后,房东夫妇在家里举行了一次音乐聚会,邻居也应邀前来参加。弗雷德里克先弹奏了一首钢琴协奏曲,接着又即兴发挥弹奏了一支刚学会的犹太祭典歌曲。

  显然他已初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音乐语言,不知不觉地融和在手指下的黑白琴键之中。

  4. “作品第一号”

  爱尔斯涅尔生气地皱着眉头,“你……”但话音刚出口,又改变了想法,示意弗雷德里克再重新弹一遍。

  一星期前,弗雷德里克刚回到华沙时,尼古拉夫妇惊奇地发现儿子变黑了,长得坚实了,那嘴唇上也露出了稍稍发黑的细短胡子。

  “弗雷德里克……”露德维卡和两个妹妹欢笑着冲过来,搂抱在一起。

  “吐绶鸡还占领了谷仓吗?母鸡的腿瘸了,谁给它看病?鸭与鹅打架,好玩吗?……”妹妹连珠炮似的提问,使得每次向家里报告乡村新闻的“王牌记者”——弗雷德里克只得忙于招架。

  弗雷德里克感到这次暑期的最大收获,还是新创作的玛祖卡舞曲。

  那爬在五线谱上的小蝌蚪终于摆脱了原先模糊不清的影子,显得富有生机,开始成熟了。

  但是,他的老师爱尔斯涅尔会做出怎样的评价呢?

  刚才弗雷德里克虽然没有抬头察看爱尔斯涅尔的神色,不过他似乎已感觉到玛祖卡舞曲并非是老师喜欢喝的浓咖啡。

  不过他心里已有一个重音:不管他人是否喜欢,这首玛祖卡的新旋律已标上了弗雷德里克的名字。

  他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欢乐的收获节晚上,低五度的和音发出粗犷的喊声,刺耳的对比高音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引出了粗糙的谐音。

  “他是从哪里找出来的?”爱尔斯涅尔不安地问自己,这些显然有着新的异国情调,浸透着过于辛酸的忧愁,与中段的欢快乐曲又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听完第三遍之后,爱尔斯涅尔不再说任何话,他似乎已听懂了。

  弗雷德里克已准备接受“失败”的阴影,尽管屋里还回响着乐曲的最后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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