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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紫罗兰──多么悲哀的色调。我涂上银色眼盖──面颊上涂上少许胭脂,以免看上去太苍白。

  “我将在小客厅里接待沙皇,玛莉。”我说道,感到头痛欲裂。

  “我一切准备妥当,香槟及食品,放心吧,都在小客厅里。”玛莉一面说一面替我穿上银色无跟鞋,她又倒了一杯白兰地给我,命我喝下,我顿时感到舒服得多了,我看着镜中自己的影子,我眼睛在银色眼盖下显得出奇的深,我联想到上次穿这件衣服时,我佩着一束紫罗兰,可惜今天我没有预备。

  “哦,欧仁妮,我忘了告诉你,叫人送紫罗兰给你,在小客厅壁炉台上,现在时候差不了,快去吧。”

  下了楼,我看见范勒穿着破旧战场制服,立在卢森伯爵对面,看见我,上前道:“殿下,我请求在沙皇访问时容我退出。我会永远不忘殿下的恩惠。”

  我点点头,向卢森道:“我将在小客厅内接待沙皇。任何法国男子或女子在联盟军与法国未签订和约前,不许谒见沙皇。我的家人也不能例外。”说完我进入了小客厅。

  这座小客厅是纤尘不染,在墙壁镜子前,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香槟杯及食品。在壁炉台上有只银色花篮,里面是紫罗兰──看上去象已半凋谢──还有一只封口的信件。这时号角声顿起,接着是马蹄声。沙皇由卫队保护着已抵达大门前。我不由自主地僵立在房子当中等候。

  门开处,一个金碧辉煌的白色制服,金肩章出现在门口,沙皇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张圆的孩童似的脸,浅黄色卷发,面上现着自然的笑容。紧随着他身后是泰勒郎。我弯腰行礼,伸出手给那个浅发巨人。

  “殿下,我对拯救欧洲立殊功的人的夫人致最诚恳的敬意。”沙皇说道。

  两个仆役悄俏地斟上香槟。沙皇靠着我在小沙发上坐下。泰勒郎则坐在对面一张安乐椅子里。

  “贝纳凡王子(泰勒郎)很客气,让我住在他的住宅里。”沙皇文雅地笑着说。

  我未做任何答复,只笑着喝着香槟。

  “我非常抱歉瑞典太子未能与我并肩进入巴黎。”沙皇眼睛眯了一眯,“我极其希望他和我同来。我们彼此交换过好多封信。关于将来法国边界一节,我们意见稍有出入。”

  我仍微笑,喝着香槟。

  “我很希望太子对法国新政府稍加考虑。此外,他对法国民众比我或奥王或普王了解。”

  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香槟,漫不经心地把杯子递给副官。副官立刻斟满一杯。我仍继续微笑。

  “我现在焦急地等待太子到达巴黎。或许殿下知道他何时可到?”

  我摇摇头,仍喝香槟。

  “据贝纳凡王子说,法国人民盼望波旁皇室回来。”沙皇说着向泰勤郎举举杯。后者立即弯回行礼。

  “对我来说,是个惊奇、意想不到的事。不知殿下意见如何?”

  “我对政治相当陌生,陛下。”

  “经过多次与王子谈论后,我感觉,法国人民并不欢迎波旁皇室。所以,夫人,我向王子建议希望王子成为法国新王。”

  “那么,我丈夫如何回答呢?陛下!”

  “很奇怪,殿下,王子什么也未回答。我的信他只字不回。他应该现在回来参加胜利游行,但王子忽然失踪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香槟,悲哀地望着我。

  “奥皇及普鲁士王赞成波旁皇室复位。英国甚至命一艘军舰听路易十八支配使用。既然瑞典太子不给我任何答复,我只得依从法政府和联军意旨行事。”他玩弄手中空杯。忽然又转口道,“这间客厅真漂亮,夫人。”

  我们立起身,沙皇走到窗前,举目远眺园中景色。我站在他身边。“可爱的园子。”他喃喃地说。

  “这是莫罗将军以前的住宅。”我说。

  沙皇闭上眼睛,神情痛苦他说道:“可惜炮弹击中了他双腿,他已于九月阵亡了。殿下知道吗?”

  “莫罗将军是我丈夫的老友。”

  我们低声侃侃而谈,沙皇与我立在窗前。

  “是否因为共和主义,太子不肯接受我的建议?”

  我默然不响……

  “不答复即是答复。”他笑着说。

  突然地我想到一件事,我忿怒地道:“陛下!”

  他身子向前倾斜,问道:“怎么?亲爱的表妹?”

  “听说陛下不单建议赠送我丈夫法国皇位,陛下还曾建议赠送一位俄国公爵夫人。”

  “隔墙有耳,哈哈,隔墙有耳。您知道太子如何回答的?夫人?”

  我不答,我感到疲慵。

  “太子的答复是他已经结婚了,于是。这件事就此不提了,夫人,现在心中觉得舒服一点吗?”

  “关于这一点,我从未忧虑过,要否再来一杯香槟?”

  “如果有我能效劳的地方,请不必客气,夫人。”沙皇热诚地道。

  “您太仁慈了,陛下,我没有什么相烦。”

  “要否派俄国卫队保护。”

  “哦,千万不要!”我恳求他。

  “我明了,当然我明了,亲爱的表妹,倘若我早点认识殿下,我决不会建议把公爵夫人给太子的。”

  “我感谢陛下盛意。”

  “我们家中的人决比不上夫人的美貌。现在我必须告辞了。”

  沙皇走后,我仍站在客厅当中,漫无目标的立着,疲倦得不想移动,脑子里十分混乱,仆役开始收拾香槟杯。我的目光落在那半凋谢的紫罗兰上。“卢森伯爵,哪里来的花,是谁送来的?”我问。

  “考兰克送来的。他由枫丹白露送退位书给泰勒郎。”卢森道。

  我走至壁炉前。枫丹白露园中定有许许多多紫罗兰。信封上没有名字,我拆开,拿出一张纸,上面只有一个字“N”。我由篮中拿出少许花朵,把它们靠近我的面颊,幽香扑鼻,尽管它们已近凋零。

  半夜里,我猛然惊起,坐在床上,心不止,直觉到一种不祥。屋子里漆黑,寂静无声。我扶着头深思、搜索。怎么我会突然醒来?一个意念?一个恶梦?一种预感?忽然间,我明白了,令晚,此刻,一定有不寻常的事件发生。由午后起,我一直感到心情慌乱不安,但我想不出理由。我猜想或许因接待沙皇使我太疲倦。现在我恍然大悟退位书和紫罗兰,它们是关联的。

  我点上蜡烛,进入更衣室。我看到桌上的报纸。我一字一字细读下去:“拿破仑皇帝放弃法意两国皇位……不至有任何牺牲举动……不会伤害生命……”

  对了,不会牺牲生命……这些语句使我提高警觉。如果一个人感觉自己的生命已达终点,他无疑的会想到以前,他的幼年,他的青春时代,那些充满希望和抱负的年华。他会回忆到篱笆墙边的一个小女孩,他们倚靠在篱笆上谈到命运,谈到将来,谈到希望;不久以前,他又看到这个女孩,佩着紫罗兰。

  白露园中,开遍了紫色小花朵;他命卫队摘下;当他命考兰克递送退位书时,他心中暗暗地与这个女孩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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